第15章 惡性迴圈
羅棋今晚沒有睡好。
睡前吃了兩片藥,大概半小時後睡意其實已經籠罩上來了,可羅棋硬撐著忍過了這次睡意。睜著眼睛的時候也沒有做別的,手機都沒有玩,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天花板,時不時拿起來手機看一眼時間,眼睜睜看著時間從十二點走向三點,夜晚好像被無限拉長。
三點之後羅棋靠在床頭,開啟時鐘,切換成可以看到秒針一格一格往前走的模式,就這麼看到三點十七分。
三點十七分一到,羅棋熄滅手機,又從床頭的藥板裡摁出來一片藥,吃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藥物的副作用,羅棋晚上總是做很多夢,並且早上起來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有的跟他有關,有的跟他無關,有美夢,也有噩夢。今晚做的夢羅棋沒辦法定義到底是美夢還是噩夢,夢見自己初中時班上突然轉來一個轉校生,那轉校生站在講臺上笑著做自我介紹,說自己叫桑越。老師讓他自己挑一個座位,桑越的視線在教室裡轉了一圈,走到羅棋身旁。
桑越實在是一個很沒有分寸感的人,總是喜歡跟自己分享早飯和午飯:“羅棋,你跟我一起吃唄,我家保姆廚藝很好的,每次都給我帶很多,吃不完又很浪費。”
“羅棋,你怎麼不自己帶飯,我覺得咱們學校食堂難吃死了,你爸媽很忙嗎?”
“羅棋,這道題怎麼做啊,上節課老師講這個的時候我好像睡著了,你也不叫我。”
羅棋向來是沒有什麼朋友的,他不喜歡跟人交朋友。人跟人的交往就好像兩個人之間憑空生出來許多互相牽連的絲線,開心時是暖色調的:紅色的、橙色的、天藍色的,不開心時是冷色調的:黑色的、紫色的、草綠色的,羅棋總覺得這些絲線的材質是黏膩的、濕淋淋的,毫無美感的姑且也能將友誼稱之為“作品”。
所以在桑越往他身上不斷地縫制絲線時,羅棋總覺得惡心,面板被破開許多細細密密的微小的創口。
再然後,鏡頭猛地一轉,桑越已經從初中生長成了一個男人,那張臉徹底長開了,好像總是意氣風發的模樣。大少爺被家裡趕出來了,死皮賴臉地求:“拜託,羅棋,老同學一場,我現在連住酒店的錢都沒有了,你就收留我一下吧。”桑越笑起來雖然沒有酒窩,但羅棋總覺得桑越那張臉上本應該存在兩個酒窩,不然他的笑怎麼會那麼有感染力?
夢裡的桑越跟自己住在一個屋簷下,仍然沒有分寸感,會摔碎他的盤子,會站在廚房門口非要讓自己給他做飯,會搶著做家務但他做得並不好,會說我們睡覺都不關門不就好了嗎,會用很理所當然地表情說我只是想關心你啊。
而夢裡的羅棋對桑越已經沒有那麼抗拒了,或許是傷口已經結痂,也或許習慣了這種細微的痛,所以變得麻木甚至又貪心,說不準已經變成了畸形的戀痛癖。
摔碎盤子也沒關系,多做一人份的飯也沒關系,瑕疵百出的家務也沒關系,睡覺不關門也沒關系,被關心也沒關系。夢裡的羅棋和桑越睡覺真的不關門,夢裡大概也會做夢,羅棋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一閃而過的車燈,夢見震耳欲聾的碰撞聲,夢見刺耳的鈴聲,夢見一通未接電話,然後羅棋猛地驚醒,大口喘息,驚魂未定的時間裡下意識看向沒關的房門,啞著嗓子叫桑越的名字。
“桑越……”
“桑越。”
“嗯?”一道模糊朦朧的聲音從另一個房間傳來,那道聲音沒用多久便清晰起來,桑越出現在了門口,睡衣淩亂,頭發炸窩,“我在,你叫我了嗎,做噩夢了嗎?”他看起來完全是沒睡醒的模樣,可臉上的關心不像是假的,他走進來的時候一隻手還在揉眼睛,控制不住張大嘴打哈欠,然後走到羅棋床邊,“羅棋,你做噩夢了嗎?沒事,夢都是假的。”
羅棋猛地鬆了一口氣,他剛想說“沒事”,好像在夢裡意識到這是夢,安心和容忍都在一瞬間被抽空,整個人猛地落入更深的漩渦,漩渦裡是無盡的黑暗和空洞——羅棋又一次睜開眼睛,緊閉的房門,這麼封閉的一隅空間,從沒有跟外界的任何聯系。羅棋緩緩吐出來一口氣,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經上午十一點半了。
醒來之後回憶起昨晚的夢,覺得很沒有道理,不知道為什麼會夢見跟桑越這樣的小少爺成為同學。太不合理了,羅棋上的是很普通的中學,而桑越讀的定然是私立貴族學校,兩個人到底怎麼才能成為同桌?
但夢通常是沒有道理的,不必非要找到一個解釋和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