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之後便有了側夫人陳氏,服了被人加了料的安胎藥,小產見紅一事。只令許氏始料未及,卻又悔恨不已的,卻是屋裡伺候顧戎的婢子,一不留神,在給顧戎煎藥時,竟誤用了同樣給陳氏煨藥,卻未洗涮乾淨的陶罐。
悲劇由此而生。顧戎本就傷了身骨,加之年歲尚幼,這等能令婦人大傷元氣的虎狼之藥,豈是區區小兒能夠承受?
顧戎之殤,非是墜馬,亦非高熱,壞就壞在那令他閉氣時,都死狀極其悽慘的腹痛之上!
而彼時,虛歲剛滿七歲的顧衍,就這麼眼睜睜看著顧戎在榻上慘嚎著打滾,直至嚥氣。執手相守,寸步不離!
這一幕,想想都令七姑娘心裡悶得慌。
那會兒,照他與顧戎兄弟間感情之親厚,可想而知,顧戎有多痛,聲聲淒厲叫喊,便如拿刀子,剜在他心口
區別只是,一個痛在身上,一個痛在心上。
顧戎沒捱過去,因此而喪命。而他生受著,經歷了絕不該在他那個年紀,經歷的苦難。
顧戎去後,他昏睡半月。醒後,便如變了個人。
公孫說到此處,話裡難免傷感。或許在公孫看來,他之改變,緣於顧戎之離世。可她知曉,事實,遠不止如此。
再度醒來那人,是他,也不是他。
以他一世磨礪的老辣眼光,豈會看不明白,顧戎之死,裡邊牽扯的,不止有老國公偏寵偏愛,許氏狠下毒手,陳氏逼迫甚緊。
更令他難以釋懷的,卻是令顧戎丟了性命那碗湯藥,正是許氏心心念念,只為替他保下世子之位,一時不慎,失手所致!
於是這之後許多年,他當著顧家的世子。當得無比冷硬,不近人情,不容忤逆。
既是無奈,不得不對許氏屈從,孝順,也是對許氏,默然無聲,無法釋然的怨忿。連帶的,對老國公,自然也是心存不滿。
七姑娘暗自揣測,只怕當年顧戎墜馬,與陳氏無尤。僅僅只是許氏無端猜疑,固執的,因怨生恨罷了。從他單只是不給陳氏母子好臉色看,可那幾人,仍舊好好活在這世上,事實如何,便能窺見一二了。
旁人只道他冷情冷性,閻王般,下手不留情。卻不知,看在老國公面上,他亦是多有忍讓,洞察是非,心懷仁唸的。
這倒讓她相信,他之本性,在遭逢這場大變之前,真如公孫所言,是不喜沾染血腥,妄動殺唸的。
見她盯著茶碗,怔怔出神。公孫也不打攪,只靜靜吃茶。
一路走來,大人諸多忍辱負重,在他們幾個心腹看來,委實應當有個人好生體諒,適時撫慰。大人待夫人這般情濃,也只有夫人的慰藉,能夠入了心頭。
片刻過後,見她自沉思收回心緒,眼神漸漸變得清明。公孫撫須,擺出副老生常談的架子,頗有深意言曰。
“這人吶,年紀大了,嘴也變得零碎,還望夫人莫要見怪才好。說了這許多,還請夫人再容老夫自作聰明,嘮叨一句。依老朽之見,夫人對大人,恐是有所誤會。這府上打小喜愛擺弄奇石的,原是顧戎。大人如此,起初是為睹物思人。隻日子久了,大人又非多話之人,從不為自己辯解。是以,這才成就了旁人眼中,大人一喜好。”
公孫用心良苦,事畢,告辭而去。
七姑娘看著公孫碗裡還剩下的小半盞茶水。茶湯已涼,可她一瞬不瞬的盯著,只覺心裡澀澀的,想起他,比任何時候都覺得心疼。
跟他在一起這麼多年,每當他生辰,她送他奇石,他都含笑收下。從不曾對她提起,好奇石的是顧戎,而非是他。或許真就如他所言,她送的,他都會歡喜。
可他不懂,她想要的,是他真真實實,打從心裡溢位來的驚喜。而非是為了旁人,哪怕那人是他胞兄顧戎,連帶的全盤接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