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梢注視著她從始至終沉默的背影,賀幀略顯乾啞的嗓音,打破一室清靜,牢牢牽引住各方心神。
“回稟王上,下官有一事啟奏。”賀幀清咳,因著開口,氣息有些虛浮。
“今日下官哮證發作,彼時,全得姜女官照應,方才得以安然無恙。下官感念姜女官恩義,又唯恐回報以財帛,反倒有辱姜女官高潔。於是再三思量,已向家母承稟,欲向姜家提親,迎姜女官為側室夫人。周全照料她一生,免她災厄,保她安穩富足,以作報答。常言道,君子不奪人所好,然則救命之恩,亦不敢或忘。還請王上聖斷,成全下官一片拳拳之心。”
說罷兩手抬起,與眉心齊平,深一揖禮。
如今是何託辭,無關緊要。要緊卻是,攪渾了這灘水,方才能夠攔下文王聖旨賜婚。
賀大人言之鑿鑿,配上他一副顯而易見的病容,更是坐實了這說法。聽在旁人耳中,救命之恩,比起公子成不過是見獵心起,顯是不可相提並論。
不管江陰侯,侯夫人,幼安等人,如何驚疑不定。七姑娘如今跪得腿腳發麻,若非聽見席間眾人交頭接耳,紛紛讚道賀大人高風亮節,德行可表。她還以為自個兒膝頭的麻木,偷偷摸摸鑽進了腦子,讓她生出了癔症。
七姑娘額頭抵在手背,只覺腦子越發沉甸甸。
賀大人一番好心,她雖能體諒,卻又震驚於他想出這麼個令她為難的法子來。有賀大人如此突兀,插手其中,公子成方才一番作偽的呈詞,一經比照,顯是落了下乘。
眼看的,公子成當堂請旨,大半落空。可待會兒文王若是將計就計,一錘子釘死,“成全”了她嫁進侯府……七姑娘眉心突突直跳,只覺打進殿以來,一波三折,當真令她應接不暇。
賀大人這一手,駁公子成極是漂亮。站在仁義之上,哪個也挑不出毛病。可之後又該如何收場?
正在七姑娘絞盡腦汁,苦苦思索之際,卻聽文王恍然讚了幾聲好,那語調,七姑娘猜想,文王怕是暗中著惱,卻又發作不得。
當老子跟前,被人“搶”了兒子相中的女人,換了是她,也會覺得面上無光。奈何聖人教化,人言可畏,便是天子,也非是無所不能。
七姑娘覺得,只今日賀大人這份仗義,足矣抵過他欠她的人情。
變故叢生,她反倒少了緊張懼怕。若然她沒聽錯,方才文王問的是,“兩位愛卿”?!除賀大人外,另一人,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此時此刻,大殿之上,除他之外,想來,再沒有人肯為她,挺身而出。
先前她猜不到賀大人竟如此“出其不意”。可她瞭解他,他此時既下了決斷,她猜想,總該是與賀大人不同。
以他沉穩的性子,他該是不顯山,不露水,平平淡淡,解她困境。
她耳邊能聽到自個兒撲通撲通,一聲賽一聲,急促的心跳。
她沒看錯他。就好比這人,一直以來,都是說得少,做得多。他這一起身,勝過世間多少男子,油嘴滑舌,甜言蜜語。
情意要落到實處,方才顯珍貴。她聽見他舉步而來,行進間帶起的環佩聲響,平穩而富有韻律。他的處變不驚,像是遠遠牽了條線,暖流絲絲沁潤她心裡。
他與她之間的距離,在緩緩拉近。
她低垂的眼眸裡,不知何時,蒙了層水霧。
公子成口口聲聲,欲納她入府,不過是撇下她,遠遠立在案後請命。
賀大人待她有維護之心,為表心誠,繞過食案,恭謹呈詞。
只他,緩步而來。末了,越過她去,停在她側前方,方才站定。
她想,若然她此刻抬頭,便能看見他勁瘦的背影。這個男人在無聲沉默中,傳遞給她蔚然心安。
他料到她心裡驚怕,於是近前。只一個姿態,留給她的,是遮風擋雨,可堪託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