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進間,步子邁得緩。即便是秋節盛宴,青柏般瀟朗的風流,輕易就抓住人眼睛。
公子成的風儀也是好的,只不知為何,看過了,誇讚過後,留下的印象會日漸淺淡。不似他,年輕俊朗的樣貌,卻有著遠超少年人的老成。但凡有眼力的,都識得這人是人中之龍,一見難忘。
“顧愛卿又是何事啟奏?莫不是,同賀愛卿一般,亦受過這女子恩惠,想著酬謝?”文王目光在公子成面上稍頓,接過巍昭儀遞到嘴邊的酒樽。端了隨意向後靠坐,十二冕旒之後,略微鬆弛而臃腫的面孔上,聖意難測。
顧衍拱手一禮,面上是慣來的沉穩端重,禮數週全。文王當面,顧大人表現得恭敬有加,絲毫瞧不出,便是這人,暗地裡指使周準,硬生生奪了御刑監的權。
“啟稟王上,微臣此來,是為諫言。”
進諫?眾人一怔,雖則顧大人此話,比之前那兩位,平淡許多。可此地非是前朝,何來的進諫一說?
公子成雖被人攪了好事,面上卻瞧不出丁點兒異樣。負手而立,依舊一派儒雅知禮。
他在等,等看顧衍耍的是何把戲。悄然與下首安坐的太尉大人,相互間遞了個眼色。公子成暗忖,若然今日事不可為,索性就此作罷。只作為代價,姜氏身上,他怕是要做些手腳。
七姑娘豎起耳朵,只覺他中正平和的嗓音,壓下滿殿竊竊私議。一字一句,都格外清明。她設想過很多種可能,真正聽他開了口,這才明白,這人的心思,竟是這樣難以揣度。
“姜氏七女,恭謹聰敏。好讀書,通算學。善藥理而識律令。尤其懂得察言觀色,揣摩上意。入廷尉以來,勤學上進。但有因資歷淺薄,出了紕漏,經微臣指正,此女莫不謙遜受教。時日一久,微臣也就當她是半個學生,得空多有教她些雜學經論。而今,但凡經她草擬之文書,泰半已規規矩矩,小成氣象。偶有需得翻查陳年舊案,微臣只需招她問詢,她平日翻看記下,當堂也能答得順暢自流。微臣以為,此女德才兼修,年歲尚幼,未曾及笄。殿下若欲納她為姬,只論風月,卻是屈才。以殿下之胸襟決斷,微臣以為,殿下若然如方才所言,當真欣賞她才學,不妨打破陳規,宣她入府,替殿下打理些筆墨事。如此方不辜負聖上當初甄選女官,為朝廷選材之初衷,更能昭顯殿下唯才是舉,知人善任之賢明。如此,傳出去必能成就一段世所稱頌的佳話。”
顧大人洋洋灑灑鏗鏘呈詞,明面上給出的理由:只為惜才。可這話聽在不同人耳中,包含的意味卻是林林總總,見仁見智。
巍昭儀隨著顧大人承稟,先前還隨和的面色,漸漸斂了不經心。
勤學上進?善察言觀色,懂藥理,記性頭好?還是顧衍半個學生?這讓巍昭儀如何放心!
原本以為不過是個識字兒,通文墨的丫頭,如今看來,放了她到公子成身邊,若然起了歹心,使起壞來,豈不叫人防不勝防?
常言道,以己度人。巍昭儀在後宮沉沉浮浮多少年,首先想到,便是醫毒不分家。再之後,底下人背主,裡外勾結,傳遞口信兒。
一念至此,別說聽進去顧大人居心叵測的諫言,便是連公子成所請,納七姑娘為姬這事兒,也是反悔了,大不樂意。
眼見太子失勢,大事可期。巍昭儀在後宮隱忍這許多年,處處被朱氏那個賤婦給小鞋穿。豈能容許公子成因一女子,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生出一絲一毫的變故。
昭儀娘娘盤問也省了,單憑顧大人在御前替那女子諸多美言,便料定七姑娘那心,必是偏向國公府的。如此一個不忠的丫頭,要來何用?
於是十分陰晦,嗔然瞥一眼對她多有隱瞞,求她辦事兒,卻將話說得不盡不實的公子成,暗中惱怒。
太尉大人窺見昭儀娘娘的眼色,心裡也是猶自一嘆:顧衍小兒,狡詐如狐,如此老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