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正光五年八月初八,洛陽城郊西行寺。
廂房外竹影蕭蕭,略有枯萎的夏荷在池水中輕輕搖曳。寺廟廂房內一老一少正相對跪坐,案几上地圖札記堆積如山,少年埋頭奮筆疾書著。
“問我去何節,光風正悠悠。蘭華時未晏,舉袂徒離憂。”乾瘦的老者捧著書笑道:“如此易於傷懷,南朝這位蕭皇帝可真是菩薩心腸。”
對面的少年頭都沒抬,嗤笑了一聲:“蕭衍去歲水淹淮南十萬戶的時候可不見他有什麼菩薩心腸,他的菩薩心腸只對高門大閥、自家子侄才有。”
老者名為酈道元,現任北魏河南尹,正是洛陽城的行政長官。此時酈道元含笑不語,看著眼前埋頭修書的弟子,滿是欣慰。
少年乃是北海王元顥的庶子元冠受,酈道元本來對收皇族為弟子是不情願的,原因無他,與親王交往過密是為官大忌,尤其是像酈道元這種當世被譽為“酷吏”,依律執法鐵面無私的名臣,更是要不群不黨才能在貪腐盛行、爛到骨髓裡的北魏官場中立足。
可一方面架不住北海王元顥的請求,另一方面這孩子確實驚豔,十幾歲的少年,允文允武不說,從未出過洛陽城,可閱歷卻與他這種踏遍大江南北的人有幾分相似。無論是人文地理,還是軍略政論,都和他有非常多的共同話題。幾年下來,酈道元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真正將元冠受當做了關門弟子看待,讓其共同修撰《水經注》。
如今《水經注》四十卷已經修成,只剩刪改等瑣碎細節,酈道元也算是放下一樁心事。畢竟於文人而言,著書立說的重要性還在傳道受業之上。
“冠受,今日就修到這吧,該去用齋飯了,也不知飯頭僧又做了什麼好吃的?勾得我饞蟲動了。”
酈道元閉眼使勁嗅了嗅窗邊空氣中的飯香,招呼元冠受。
元冠受笑著應允,放下筆昂然起身。跪坐時不覺得如何,可待他起身,酈道元才發現,元冠受又高了些許,幾乎與金漆立柱上的金剛力士持平。需知那金剛力士為顯佛門威嚴,畫得高大雄壯,已近八尺(本書度量衡採用梁表尺,即祖沖之制定《大明曆》所用表尺,一尺為23.6105厘米,八尺約合188.8厘米)。
“我收你為徒時,你才這麼點個頭,真是光陰似箭啊。”
酈道元用手比劃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感嘆了兩句,搖著頭率先出了禪院廂房。
西行寺依山而建,最高點可俯瞰洛陽城,更有塔林佛像諸般浮屠等建築,稱得上是佛門恢弘之地。廂房外便是一處平臺,長長的燭臺旁兩座香爐煙氣嫋嫋,天色漸晚,風景靜謐而令人安心,彷彿待在這裡就能遠離人世間的紛爭。
“老師,山門處有很多人在爭執。”
元冠受目力極佳,登高遠望之下,甚至看到了山門處如同黑蟻一般的人群逼得黃袍僧人們步步後退。
酈道元眯著渾濁的老眼,定睛看了看,果斷地說道:“隨我去看看,百姓衝擊寺廟定有原因,不要釀成大禍。”
兩人也不去吃齋飯了,掉頭便向山門處疾走而去。也就是酈道元這種出將入相的人物,即做過牧守一方的文官,也領兵上陣殺賊過,膽氣非同一般。換做是其他人,看事不關己恐怕沒人願意摻和百姓的群聚事件,一不小心就會被裹挾其中,甚至運氣不好會被踩踏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