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到“廬州城”這三個陰氣四溢、荒涼冷悽的大字之時,丁勉心中頓時一顫。
最先想到的不是頭頂上方,給他帶來酸楚童年、同樣名為廬州城的那片土地。而是給了他生命與希望,引領他踏入琴瑟之道的父母。
“不知道,在這廬州城內是否能見到他們,也許他們已經投胎轉世了也說不定!他們生前都是些樸實無華的善良人,老天一定會善待他們的!”
不知不覺間,丁勉的眼眶已經泛起了道道白霧,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如一柄鋒利無比的尖刀,狠狠地刺進了他的心窩。
張繼腳步驟然一停,扭頭瞥了一眼滿含霧氣的丁勉,隨即輕嘆一聲,“唉…天道輪轉,時令變遷,與其緬懷過去之殤,不若雙肩頂天,直視蒼穹!他日你若能名動仙都,或許還有機會見上他們一面!”
幾天前,張繼第一次踏足廬州城之時,與丁勉此時的舉動,是如出一轍。然而,任憑你風華絕貌,仙姿超群,亦改變不了天道使然,這一切皆為定數。
“對!他日若我能身具高位,未必不能爭得與他們見上一面的機會,雖然這機會著實渺茫,但無論如何我都要奮力俱爭。不奢望能將他們從茫茫苦海中救出,但求能再看上他們一眼,吾心足矣!”
丁勉不由握緊了魂氣裊繞的雙拳,昂首挺胸間,邁著堅定而沉重的步伐,向城門走去。
城樓之巔,靜靜地站著幾位青面獠牙、面部駭人的陰兵陰將,面無表情的直視著前方。其身後,則是幾桿黑中泛紅、隨風飄動的旌旗,上面印著“陰司”兩個斗大的紅字。
偶有過路陰差,牽扯著渾渾噩噩的陰魂,自城門口進進出出,不知前往何處…
張繼那一身硃紅黃鸝袍,在幽暗的空間內,顯得是格外的刺眼。二人進入廬州城內,並沒有遭到陰兵的阻攔。甚至有不少的陰兵在見到張繼後,紛紛向前行禮。由此可見,地府的等級觀念,不可謂不強。
“待會隨老夫進入城隍殿後,你就跟在老夫身側,如果有人突然向我發難,你也不用吱聲,只聽不言,懂嗎?”張繼暗暗環顧了一下四周,隨即語重心長的拍了拍丁勉的肩膀。
“進之,謹遵大人教誨!”丁勉語氣恭敬的回道。
從張繼的隻言片語中,丁勉不難猜出張繼此時的困窘處境。像他這等生前剛正不阿的大儒,其死後也會保留不少生前的行事風格。一位敢於出言頂撞上官、越級執權的鹽鐵判官,豈會陷於黨派之爭。
然而,官場之道,不爭也是爭。眾人皆黑你獨白,恐怕很快便會被排擠出圈,甚至是遭人誣陷,徹底墜入無盡深淵。
以張繼的性情,若無令其折服的上位者,在未摸清廬州城的狀況前,指定會走中庸之道。
如此一來,在等級森嚴、爭端四起的地府,張繼極有可能會成為陰官中的異類。即便是他深得崔鈺喜愛,也架不住縣官不如現管的現實。
念及此處,丁勉心中不由苦笑一聲,往後的日子恐怕不會太平了。
“張繼,你好大的官威!城隍命你子時入殿,你竟敢足足拖延了一個半時辰,哼…如此藐視陰律,該當何罪?”
張繼前腳剛踏入殿門,殿內便傳來了一道陰沉冰冷的聲音。緊隨張繼身後的丁勉,情不自禁的抬頭朝那道聲音的來源看去。
但見大殿之中,一位身著橙黃鸂鶒袍的陰官,正滿臉陰鬱的掃視著珊珊而來的張繼和丁勉。
此人生的顴骨高凸,鷹鼻鷂眼,面若青紗,一張薄如刀鋒的紫唇,在幽暗的大殿中泛著妖異的寒芒。
來的時候,張繼已經給丁勉稍稍普及了一下,地府的基本框架。從這人的裝束,丁勉一眼便識出了其人身份,廬州城的文判。
此言一出,所有在場之人,盡皆將目光投向了張繼,有惋惜,有擔心,亦有幸災樂禍。
“下官知罪!還請大人責罰!”張繼面無表情的瞥了眼,趁機發難的文判,隨即袖袍一甩,朝大殿上方的城隍跪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