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沒有逃離他的能力,那麼她就儘量把傷害減到最低。
朝露的媽媽是個善良懦弱的女人,她有心保護朝露,卻不敢反抗丈夫,更別提離婚了。她就像是一隻鴕鳥,明明再不逃跑捕食者就會追上殺死它,它卻還是掩耳盜鈴般把頭埋進土裡假裝這一切都不存在。
她知道媽媽靠不住,便也從不曾對她多言,一直靜待機會。等到十三歲過年那年,她和媽媽一同南下探望外婆的時候,她才把一切告訴外婆和她的兩個姨媽,尋求她們的幫助。朝露的外婆是民國時期的將門小姐,父親追隨孫中山參加過辛亥革命、哥哥畢業於黃埔軍校,兩個姐姐都嫁給國民黨高官。她經歷過戰亂和動盪,人生幾經沉浮,卻始終堅韌不拔,性格與朝露的媽媽完全是兩個極端。
外婆獲悉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態度堅決地把她們留在深圳,嚴禁朝露媽媽跟丈夫聯絡,並隨後安排他們前往香港,讓那男人再也找不到母女倆人。如果不是外婆如此當機立斷,朝露現在還不知道過得是什麼日子。
所幸近百歲的外婆現在身體還康健得很,能吃能睡,就是記憶力不行,忘了很多事情。朝露想到外婆,內心漸漸安寧,眉頭也不再緊鎖。
夢魘驀地退去,就像它來得那般突然。
朝露轉個身,上下蹭了蹭枕頭找到最舒適的位置,便沉沉睡去。
***
陽翰笙送完朝露後回到家裡,從冰箱裡取出一罐啤酒,開啟慢慢喝掉。
這些年,每當他遇到一些煩心事,就會這樣靜靜坐上一段時間,讓思緒自我消化。
這次遇到謝朝露,實屬意外。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想起這個人了,畢竟從前她只是眾多圍繞著他轉的小女生之一,對他予取予求。要說有什麼不一樣,大概就是她特別可憐。
長得瘦瘦小小,衣裳永遠皺皺巴巴,說話的樣子唯唯諾諾,一看就沒什麼底氣。
臉上還長著皮癬,總是習慣性的低著頭躲避大人的視線,夾在一群白白嫩嫩的小孩子之間,謝朝露像極了一隻上不得檯面的醜小鴨。
他自是絕對不屑與這樣天生陰鬱自卑的孩子一起為伍的,所以兩人同窗數年,話都沒說過兩句,直到四年級那次調換座位。他坐到了她前面,搬過去的時候他分明看到她臉上露出竊喜且不可置信的表情。
切,他居高臨下地望著這隻醜小鴨,心中暗暗嘲弄道,即便座位相鄰也不代表你是我的朋友。
然而就有那麼一天,他前天晚上打遊戲睡得太晚,忘了帶鉛筆盒,不得已只好回頭向她借文具。他借了之後便忘了還,畢竟誰也不會把一支圓珠筆或塗改液當回事。那時全班同學都以能跟他說話為榮,甚至還經常主動送他禮物、跟他分享零食。他就像是古代中原的皇帝,心安理得的接受著來自番邦小國的供奉。
誰知她卻與眾不同,每天都會問他那支塗改液在哪裡,可不可以還給她?
他根本沒有貪圖她文具的意思,只是男孩子忘性大,每天答應的好好的回家卻又忘了,直到第二天再次被她提醒。
這樣沒有營養的對話大概重複持續了一週,他被問得惱羞成怒,便不耐煩地大聲斥道,“每天問每天問,煩不煩?好像誰要抹下你那支塗改液似的。”
她在他的呵斥下臉色通紅,神情訥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我只有這一支塗改液……可不可以請你儘快還給我?”
姿態低得有些可憐,陽翰笙這才猛然察覺自己好像校園惡霸一樣,欺負弱小的同學。他拉不下臉開口道歉,卻回身在記事本上寫下“還謝朝露塗改液”幾個字。
那以後,他想跟她說話卻又覺得這麼做很掉價兒,所以就故意每天丟三落四,然後順理成章的向她借文具。畢竟只是借文具而已哦,可不是他這位中原皇帝主動接近邊陲小鎮的乞兒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