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一盞白燈籠,朦朧的燭光正靜靜地照著屍體的頭顱。那頭臉被草蓆蓋著,只有兩隻手從草蓆下直直地伸出來,暮青驚得汗毛一炸後背發涼,緊緊盯著那隻握著自己手腕的手!
那手明潤修長,在霜白的燭光裡顯得有些蒼白——蒼白,而非黑紫。
這不是爹的手!
暮青目光一寒,抓起草蓆一角,猛地一掀!
草蓆下的人亦猛地坐起,草蓆耷拉下來,露出一張男子的臉,那臉微低,左眼下的一道猙獰的疤痕破了英武的面相,嘴角噙起的笑森然如惡鬼。
呼延昊?!
暮青大驚之時,被一道猛力扯倒,撞倒的白燈籠頓時燒了起來,大火在身旁燒著,那白燈籠卻不知何時變成了燃著炭火的火盆,熊熊火苗映在呼延昊眼底,那光青幽似狼。
身前襲來涼意,耳畔伴著衣衫被撕碎的聲音,呼延昊暴虐地扼住她的喉嚨,俯身吻住她的耳珠,那唇微涼,氣息卻灼熱得要將人焚成灰燼。
暮青怒極攻心,猛地睜眼,伸手往身旁一抓,掌心傳來錐心的痛楚,那痛楚傳遍四肢百骸,她咬牙忍著,抓著那撈來之物便狠狠地向身上之人襲去!
輪迴入夢也無妨,她照樣再燒他一回!
沒想到,男子竟避讓而過,那一避分明敏捷過人,偏叫人覺得漫不經心。
暮青怔愣之時,男子已然坐起身來,只見大火未起,草蓆不見,眨眼間眼前便換了一方天地——低矮平闊,四面華錦,兩面軒窗,窗上雕著一枝木蘭,窗下置著一方香爐,香絲嫋嫋,散出的卻是藥香。
一名男子坐在窗邊爐旁,光線昏昏使人難辨,香絲輕薄似山間流霧。男子一襲白袍,墨髮披散,近在面前遠在方外,謫仙也似,冥差也似。
暮青懵然未醒,想起方才還在漫漫黃泉路上經歷那噩夢般的輪迴,此刻便見到一白衣男子,莫非真是冥差?
冥差……白無常?
暮青動了動嘴唇,喉嚨卻似火燒,難以發出聲音,只隱約見到男子揚了揚眉,聲音縹緲,懶散入骨,緩而涼。
“每回你在病中,識人的本事都叫人驚歎。”
“……”
這聲音!
這聲音早已刻骨,九泉之下也不可能聽錯。
步惜歡!
暮青仍難發出聲音,衝動張口的後果便是喉嚨火燒般的撕扯之痛,痛得如此真實,不似身在夢境。
“知道嗓子疼,就沒覺出手疼來?”步惜歡坐在窗邊未動,語氣之淡叫人難測喜怒。
但即便隔著香絲,暮青仍能覺出他的目光落在何處,她循著看去,看見的是自己的手。她的手舉著,一副行兇之態,兇器並非炭盆,而是一支玉簪,簪尖兒指著步惜歡的喉嚨,他若向前挪一分,必定血濺窗臺。
那支玉簪對她來說是刻骨銘心之物,望著那青翠的玉色,記憶忽如洪流般湧入腦海。
斷崖山老樹下男子贈簪,半山腰舊祠外託簪立囑,老院牆頭上舉刀自刎,而後……
“嘶!”
掌心裡撕扯般的疼痛打斷了暮青的思緒,她醒過神來,見步惜歡收回手去,而簪子依舊在她手裡。方才她走神兒時,他應是想要將簪子取走,但她握得太緊,他一取便扯動了她的傷勢。
“握得這般緊,想來是心愛之物,那大抵日後不會再隨意許人了。”步惜歡不緊不慢地說著話,伸手從身旁的托盤裡端起只藥碗,藥碗入手已溫,他仍然舀起湯藥來,親自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