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有些險。操練強度頗重,出汗也厲害,她臉上的易容有些撐不住。
她這膚色是拿藥草染的,雖不至於出汗便化,但若每日都出汗這般厲害,怕是撐不住幾日。還有這眉,出汗尚能撐住,若哪日雨天操練,非現了原形不可。
暮青皺著眉頭,她的易容術是跟古水縣一位老匠人學的。爹是仵作,驗屍時常能遇上些用江湖手段企圖脫罪的,因此識得些江湖賣藝般的手段,也認識些以此道謀生的藝人。她習得的這些淺藝去賭坊那些地方倒不怕被識破,但軍中操練強度太高,她擔心維持不了幾日。
軍中有藥草之處只有軍醫帳中,西北軍有隨軍的軍醫,如今去軍醫帳中的多是些得了痢疾暑熱之類的新兵。這類病不是想得就能得,倒是操練時擦碰傷可有,如此倒可去醫帳中尋些草藥。如此行事雖然有險,但也是眼下唯一可行的法子。
暮青心中打定主意,便端著盆子衣衫出了溪邊。她女子之身,從軍多有不便,沐浴更衣必須尋些不惹人注意的時候。她想過深夜出來,但章同對她頗有成見,且他習武,耳聰目明,夜裡要瞞過他出帳子不容易,唯有用飯的時辰合適。趁著眾人都去吃飯,營帳中無人,她來林子也不易被人發現。
只是如此,她每日都要少吃一餐。
軍中操練重,時日久了身子必定扛不住,但眼下也無他法。她若想沐浴更衣和用餐都有保障,除非有自己的軍帳。以大興軍制,都尉才可有單獨的軍帳,都尉乃營的長官,下轄五屯,率兩千五百人。
暮青端著銅盆走去溪邊,望對岸山林,夕陽將溪水染成金紅,映得少年眸光也亮。
立功升將,身居高位,這是能隱藏和保護自己的最好方法。
將目光從遠處收回,暮青蹲下身子照著溪水檢查了下臉上的易容,發現除了操練勞累讓臉頰有些紅外,目前並無不妥。她這才鬆了口氣,走去昨夜換衣的那大石後,打算擦擦身子,換身乾爽衣衫,然後趕在晚飯時辰結束前回營帳。
蹲下身放盆子時,暮青忽然一愣——那石下縫隙裡,有樣東西!
這大石立在溪邊,雨季時溪水漲落,石頭底下圓滑溼凹,那東西就塞在凹處,是個油紙包。
暮青愣了會兒,她觀察力向來敏銳,昨夜天雖黑,但有月色照溪澗,這石下若有異物她不可能發現不了。那便是說,這油紙包是今日塞在此處的。
她伸手將那油紙包抽了出來,三兩下開啟,又一愣。
紙包裡四樣東西——一張人臉面具,一盒藥膏,一個饅頭,一包滷肉。
新軍五萬之眾,紮營在這岷山下,這附近營帳少說有千人,暮青不敢保證只有她會來此處林子,自然也不敢保證這油紙包就是給她的。但當她開啟,看見裡頭的東西,她忽然便知,這是給她的!
這軍營裡除了她,有誰需要易容?
有誰知道她會不惜弄傷自己,入醫帳偷草藥?
又有誰能猜出她會少吃一餐,擇在飯時入林中沐浴更衣?
暮青捧著那油紙包,忽覺燙手,心底某處也似被燙了一下。她忽然轉頭,沿著溪邊望向林深處,那是昨夜他離開的方向。她覺得,他似乎就立在那裡,紅袍如雲,矜貴懶散。
但溪水潺潺,山風徐徐,添了林深寂寞。
步惜歡……他並不在那裡。
夕陽餘暉暖,明亮了少年的眼眸,也照見那眸光漸漸黯淡。
暮青垂眸,忽嘲自己有些傻,這時辰步惜歡怎麼可能來?他只有晚上才能出宮。那這油紙包,定是他的人送來的。那饅頭和滷肉摸著還溫著,東西剛送來不久。
暮青沒時間吃東西,她先把那人臉面具拿了起來,那面具薄如蟬翼,溪水波光都能透來,眉毛根根分明,技藝精湛!那面具連著脖子部分,還做了喉結。
如此心細……
暮青就著溪水洗淨了臉,這才將面具戴上。這面具邊角修得漂亮精緻,要緊的是十分貼她的臉型骨骼,不知是何人手筆,竟能將她的臉部特徵把握得如此精道。戴好後,她對著溪水細瞧,只見少年面色蠟黃,粗眉細眼,與她易容的容貌竟別無二致!
暮青眸中少見地露出嘆色,只是她不能在此久留,便沒有再瞧下去。轉頭拿過那藥膏,見那盒上貼著張紙,上書:“三花止血膏”
三花止血膏裡的三花,傳聞採自南圖屬國邊境的圖鄂一族深處,圖鄂一族神秘,江湖中藥聖、毒尊、蠱宗皆出自此族。此止血膏中只有三花,三花卻千金難求,此等止血聖藥,皇族也未必有。
止血聖藥,于軍中戰時,便是救命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