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對於一個人來說總歸是慎重的,也不知那日段雪城怎麼就有了為初次見面的人取名的興致,更不知他姑姑段九卿怎麼就由了他。
只是這連日來,府中人只見段雪城遵照段九卿的囑咐,帶著這位“貴客”在帝都四處賞玩,卻不見他真的為取名費過心思。而那女子也一味遊玩,樂不思蜀,似乎並不真的將取名一事放在心上。
段雪城時常覺得,自己已經足夠了解她,可是又看不透她。
這個面容清秀的女子,眼眸裡全是少女的懵懂和孩童的頑皮,看似將一切都表現在了臉上,對於凡事都是無可無不可般的遷就,可細一看去,才驚覺自己根本就不曾透過這張懵懂的面孔,卸下她頑皮的笑容,去了解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少女的眉目都像是由細筆勾勒出的,淡泊清雅有餘,卻總顯得單薄了些。這樣的面容總是更容易叫人放下防備去心疼。可待你心中對她起了憐惜之意時,她又會猝不及防地以自己的狡黠給你一個下馬威,叫你好氣又好笑,真是慣不得,打不得,愛不得,恨不得。
她有時說話口無遮攔:“被九卿教養了二十年,你有沒有想過,為何當初你父親非要讓尚且下落不明的妹妹繼承家主之位?”明知是別人的傷心事,還問得肆無忌憚。
也無怪她有此一問。時年,段雪城年方五歲,段九卿卻已出走失蹤兩年有餘。段惟安也提議過由少主繼位,自己必當盡心輔佐,沒想到生命垂危的段庭竟是嚴詞拒絕,並一再囑咐定要迎九卿回家。段惟安忠心耿耿,不忍主人於九泉下不得了卻心願,終是咬牙答應。
段惟安本打算待段庭入葬後再加派人手不惜重金四方打探這段家小姐的行蹤,卻萬萬沒想到,三日後的葬禮上,段九卿自己回來了。
那一日,日光黯淡,殘雲蔽空。
那一日,秋風蕭索,枯葉傷神。
那一日,段氏上上下下披麻戴孝,人人沉痛,一片哀聲。
那一日,年幼的段雪城跪守在靈堂前。
段九卿便是在這時迴歸段氏。
這個年方雙十的明眸女子,麻衣白簪,一步一步走到兄長的靈堂前,看著靈堂前身形弱小的段雪城輕嘆了一聲,與他並肩跪下,卻在此後二十年裡擔起了本應落在他肩頭的責任。
真是難為了段雪城的好修養,加之此事也的確成了一樁陳年舊事,略一疏解心中悲鬱,他坦然回答:“姑姑才智過人,這些年將段氏打理得很好,而那時雪城卻還是無知小兒,難當大任。父親想必也是深謀遠慮,才會做出由姑姑繼任的決定。”
“倘若你們一直找不到她呢?令尊大人是否也考慮到了這一點?”
段雪城淺笑:“姑姑終究是回來了。”
語調一轉,段雪城饒有興趣地問她:“聽姑姑與姑娘交談時的語氣,似乎姑娘在多年前就已認識姑姑了?”
“誠然。”
“那不知姑姑那兩年流落何處,姑娘是否有所耳聞?姑姑所許之人,是否也是姑娘的朋友?”
“算不得流落,那兩年裡她過得並不比在家中差。至於那所許之人……”她笑得詭秘而惆悵,“我也多年未見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兩人就這樣彼此試探,又點到為止,樂此不疲。
後來有一天,當西樓琴瑟又起,詔寧城內桃花開遍,嫣然花枝蔓過牆頭,段雪城想起與她初相識時所度時光,恍如隔世。
一日她心血來潮,問他:“太昊境內繁華不過詔寧,但不知詔寧城中可有一處清寂之地?”
答曰:“西樓。”
不過是她遊街之餘的的無心之問,且最清寂之地也莫過於青燈古佛之下僧侶修行之所,可他卻偏偏認真思考了一瞬,繼而篤定是西樓。
驀然回首,猶如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