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逸搖頭又笑,心裡卻暗暗記下船伕的話。遊船片刻,付了船伕賞銀,白清逸下船登岸,行了一陣卻來到大明寺外。此刻午時已過,白清逸來的晚了,不免感到惋惜,但見寺裡寺外,人頭攢動,摩肩擦踵,百姓還不曾散去,原來那雲黛姑娘午時入寺進香,此刻正該出來了,不覺又欣喜起來。
片刻之後,人群騷動,但見大明寺裡走出一隊人,前頭有兩名壯漢騎著駿馬開路,隨後是三四十個家丁,家丁前呼後擁圍著一頂花轎,花轎左右又跟了七八個丫鬟,好大排場,想必那轎中之人便是雲黛姑娘。因花轎有簾子遮擋,瞧不見雲黛姑娘的容貌,白清逸不免大失所望!
忽然,前方閃出七八個青年將轎隊攔了下來,嚷嚷道:“久聞雲黛姑娘美若天仙,今日我等非看上一眼,否則休想從此經過。”這些人乃揚州的地痞無賴,臭名遠昭,城裡的百姓見了,避之不及。家丁摸出些碎銀,想要將人打發走,哪知地痞青年不要銀子,一定要見雲黛姑娘。眾家丁怒,將人驅趕,僅是輕輕地推搡幾下,那些青年竟裝疼在地上打起滾來。
“大膽!光天化日之下竟耍無賴,豈不怕官府將爾等抓起來?”白清逸突地一喝,將那些青年嚇了一跳。地痞青年見是一介書生,便罵了幾句,接著又喊疼打起了滾。
這時,人群中閃出一位翩翩公子,搖一把摺扇,形態風流瀟灑,喊道:“爾等快些起身,給雲黛姑娘讓路!”那七八個地痞見了,紛紛起身,滿臉堆笑地道:“原來是方公子,失敬失敬,小的們這便讓路!”這位方公子姓方名沛,乃揚州富紳之子,舅父乃朝廷二品官員,可謂有財又有勢。方沛又道了句快滾,那些青年便灰溜溜地逃了。君不知,方沛雖長得儀表風流,卻是個浪蕩公子,多次求見雲黛,皆被拒之門外,也不知今日這幾個地痞青年是不是方沛請來,想故意演了一出英雄救美,以博得雲黛姑娘好感。
人群散去,白清逸牽著白馬來到揚州繁華之處,忽然迎來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說道:“我家小姐有請,煩請白公子跟我走一趟。”白清逸初到揚州,並無熟人,難道是知州的身份被人識破?轉又想,若是身份被人識破,也該是同知、判官、吏目等人來請,絕不會是哪家小姐來請。白清逸疑惑問道:“不知你家小姐何人,找我何事?”丫鬟笑盈盈地道:“公子跟我走便是,何須多問。”
跟著丫鬟走了一段路,來到一處樓院之前,小廝出門接過韁繩,將白馬拖入後院飼養,白清逸抬頭一看,樓院前寫著“蒔化院”三個大字。丫鬟催著:“白公子還等什麼,快跟我進來。”白清逸踟躕不前,問那丫鬟:“不知你家小姐究竟何人,若不道明,小生不便入內。”丫鬟笑道:“堂堂七尺男兒,還怕我家小姐吃了你不成?”說著便將白清逸拉扯起來。白清逸半推半就,只能跟著丫鬟進了蒔花院。
大廳居中的方桌,有幾人正喝著酒,都朝白清逸看來,免不了評頭論足一番,其中便有那方沛公子,只見那方沛公子正怒目含凶地瞪著白清逸,心裡恨得牙牙癢。白清逸不知何故,沒有理會。丫鬟催道:“白公子快隨我上樓來。”上了二樓,丫鬟又領著白清逸進了一間房裡:“白公子在此稍候,我家小姐片刻就來,”說完便走了。
白清逸進了房,茫然四顧,但見淡黃帳幔盈盈,青綠流蘇飄飄,床邊妝臺上擺著菱花銅鏡、首飾、梳篦等物,中央擺有桌椅,牆上掛了一些名家字畫,也不知是真跡還是拓本,顯然此處是女子的閨房,房中並不算奢華,卻有暗暗淡香。過不多時,門輕輕被推開,走進來一女子,此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白清逸朝思暮想的吳真兒。吳真兒淡妝素裹,更顯清新脫俗,深深向白清逸道了一個萬福,說了聲:“白公子,別來無恙”,須臾,竟已雙眸紅潤。
正是,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過了許久,吳真兒稍整容妝,訴說愁腸:“那日,白公子去後,妾身在破廟等了你三天三夜……始終不見你回,便只好離開破廟去尋你,在南京尋你半月不得,才來到了揚州……妾身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只好墮入這煙花之地……”吳真兒剛剛拭乾眼淚,又淚如落珠,接著道:“妾身每月十五會在大明寺燒香祈禱,一來是為答謝公子恩情,祈禱公子福壽安康,二來是祈禱能再遇見公子。菩薩顯靈,終於讓妾身與公子相逢。”
白清逸這才知道吳真兒便是雲黛姑娘,也講了分別之後自己的經歷,只瞞了揚州知州的身份。二人互訴愁腸,唏噓不已,不知不覺,雲黛姑娘半邊身子便依偎在白清逸身側。望著脈脈雙眸,又聞著雲黛身上的玉麝蘭香,白清逸只覺天旋地轉,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不捨得移動,此情此景,勝過人間無數。也不知依偎了多久,說了多久的話,二人雙眸相交時,只見雲黛姑娘粉面含羞地將香唇吻了上去……
白清逸如墜雲煙,似飄似醉,終還是推開雲黛,道:“姑娘不可,小生絕無半點冒犯之心……”雲黛並未氣惱,反更開心,讚道:“所謂發乎於情,止乎於理,白公子乃真君子。”
雲黛姑娘重勻粉面,再整雲鬟,忽展開一卷書畫,畫中是一位風度翩翩的公子,題字“白衣如雪,清風飄逸。”白清逸看了落款,讚道:“聽過姑娘彈奏的琵琶,使小生三月不知肉味,今又見姑娘墨寶爐火純青,小生實在自愧不如。”雲黛道:“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處覓知音。妾身彈奏無數,唯有白公子可為知音,至於字畫的造詣,那是白公子過於謙虛,妾身哪能相比?妾身有個不情之請,想請白公子為妾身也作一幅畫像。”白清逸點頭答應,遂研磨鋪紙,潑墨揮毫,不到半個時辰,只見畫中女子嫵媚多姿,于山色間彈奏琵琶,宛如空谷幽蘭,遺世而獨立,又題字“清辭麗曲,如雲如黛。”
為答謝賜畫之情,雲黛也為白清逸彈奏一曲,但聽琵琶之聲,時而清新綿邈,時而飄逸清幽,時而風流蘊藉,時而綺麗嫵媚。琵琶聲盡,白清逸只覺心曠神怡:“姑娘往日彈奏多是幽怨之曲,今日曲卻有歡快之意,妙哉妙哉!”雲黛含羞笑道:“所謂情由心生,曲與情同,此刻妾身覺得歡快,信手彈奏罷了,倒不是什麼名家曲調,白公子不要介意才好。”白清逸嘆道:“‘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只可惜小生無白樂天之才,不能為雲黛姑娘作一首琵琶行……”
且不說白清逸與吳真兒相逢之事,但說白清逸及眾好漢相繼離京去後,陳飛燕不能再與眾人把酒言歡,交談趣事,只覺日子過得索然無味,百無聊賴,雖有正德常來相陪,卻也處處小心謹慎,生怕自己出言不遜,惹惱皇上。思及往日,天下英雄好漢歡聚一堂,那時候哥哥也還在世,何等的逍遙快活!
又住了一月有餘,陳飛燕來與趙鸞玉告別,欲離開京城,闖蕩江湖。趙鸞玉道:“皇上風趣幽默,難道還不能逗你開心?”
陳飛燕哼了一聲,嘟嘟嘴道:“現在那人身份尊貴,打也打不得,罵又罵不得,一點樂趣也無。”
趙鸞玉笑道:“飛燕也該收斂性子,不該只顧著與人打鬧,需做出一個大家閨秀的樣兒才是……否則,那些朝廷大臣又得對你不滿了。”
陳飛燕氣惱,跺腳說道:“本姑娘性子愛咋樣便咋樣,卻與那些朝廷大臣何干?”
趙鸞玉笑道:“飛燕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皇上對你的情意,連瞎子也能看得出……”
陳飛燕害羞地趕緊捂住耳朵,搖頭道:“我不要聽!不要聽!”陳飛燕執意離京,趙鸞玉相勸不住,只好依從。
再說陳飛燕離京城兩日,正德才知訊息,親往將軍府向趙鸞玉詢問飛燕去向。趙鸞玉告知:“陳飛燕自幼長於北方,卻一心向往江南風景,定是往江南去了。”正德又問飛燕何時歸來,趙鸞玉答道:“短則一年,長則兩、三年……飛燕只剩下我和戎兒兩個親人,遲早會回京城來的,皇上倒也不必擔心。”
正德皇帝暗自嘆息,別說兩、三年之久,就是兩三個月也漫長的緊,又暗責陳飛燕不辭而別。回宮之後,召見錢寧,說道:“速召集一百精兵,隨朕微服私訪下江南!”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