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珍館李掌櫃連捧帶激,一番言語間,便令得楊朝夕再無拂袖離席之想。
覃清看事已至此,又見楊朝夕微露難色,反倒若無其事起來:縱然自己身上餘財不多,想必報出爹爹覃湘楚的名號,這李掌櫃也定不至於太過為難他們。
念頭轉過,覃清福禮笑道:“有菜無酒,豈不可惜?不知肆中有何佳釀,能與‘八珍’相配?”
李掌櫃聞言眉梢一挑,嘴角微翹:“豈可無酒?李某便是嗜酒如命之人。肆中存有滑州冰堂春、鄜州石凍春、鄭州土窟春、夔州曲米春、杭州梨花春、?郢州富水春、潯陽甕頭春、劍南燒春,長安新豐酒、益州郫筒酒、湖州烏程酒、袁州宜春酒,蝦蟆陵郎官清、阿婆清,嶺南靈溪酒、博羅酒、琥珀春。
雜果甜色多,譬如河東乾和蒲桃酒、訶陵椰華酒、蘭陵鬱金香、大食三勒漿,無不齊備。花露留香久,如榴花、薤白、蒲黃、茱萸、藤花、桂花、松醪等,皆宜口延壽。便是長安御酒,亦有春暴???????????????、秋清、酴醾、桑落、醍醐五樣。不知小娘子喜好哪樣?”
覃清、楊朝夕幾人聽得瞠目結舌。若這李掌櫃所言屬實,這小小一處“八珍館”,便幾乎將盛朝天下名酒一網打盡了。
就在李掌櫃快然自足之際,楊朝夕心頭一動,開口笑道:“在下幾人皆喜那修善坊的‘鶴殤酒’,不知貴處可有貯存?”
李掌櫃聞言,麵皮微抽,露出一絲不自然的神態:“自然……是有的,只是存在下處,這便差人回府取來!”
李掌櫃說話間,鳳眸瞥向一個夥計。那夥計有十二分的伶俐,登時心領神會,扭身便出了八珍館。不過十息,一陣馬蹄聲驟然響起,頃刻便去得遠了。
楊朝夕望了望堂外剛被風燈浸染了的夜色,向李掌櫃拱手笑道:“尊駕當真雷厲風行,在下欽佩之至。敢問高姓大名?”
李掌櫃卻談性大減,已然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袍雙袖,轉身往後堂踱去:“我去廚下盯一會子,幾位稍坐便可。”
說罷轉過一道屏風,便不見了人影。
數息間、便有夥計自屏風轉出,手裡端著烹好的茶湯並幾樣果餅。夥計手腳從容,將茶湯給四人分了、才躬身退去。四人正候菜無聊,當下也不客氣,抓了果餅、就著茶湯,徐徐吃嚼起來。
約莫小半炷香後,八珍館外一聲馬嘶。四人齊齊瞧去,卻見之前那伶俐夥計已勒停馬頭,抬腿躍下,雙手分別提著一隻三彩瓷酒瓨,快步奔入堂中。
人尚未至,酒香卻已自瓨口溢位。楊朝夕長吸了口氣,不禁讚道:“重簾不卷留香久,果然是鶴殤酒!”
覃清亦是懂酒之人,當即掉起書袋,講起“鶴殤酒”的典故來:
卻是大魏年間,洛陽城中有河東人劉白墮善能釀酒。時值盛夏六月,城中暑熱蒸騰,白墮將新釀之酒貯於罌中,放在烈日下暴曬。一直曬了十天,開罌盛酒一嘗,其香味竟無減損!有人貪杯而醉,足足睡了一個月都不曾醒來。
當時洛陽城中達官勳貴,多有離開本郡、去蕃地遊歷的,皆攜白墮所釀美酒而往,以作饋贈之禮。傳播最遠處,距洛陽超過千里之程。因這酒聲名遠播,仿若駕鶴千里,故時人皆稱之為“鶴殤酒”。粗鄙之人,則呼之為“騎驢酒”。
永熙年間,南青州刺史毛鴻賓曾攜數壇“鶴殤酒”前往蕃地。半路撞上剪徑的強盜,將數壇“鶴殤酒”盡數搶去,開壇暢飲起來。誰料這酒後勁極大,群盜飲罷皆醉、不省人事,當場被毛鴻賓府中僕從擒獲,押解入城。時人聞之,皆贊這酒是“擒奸酒”。北地遊俠兒聽聞此事,有人便戲謔道:“不畏張弓拔刀,唯畏白墮春醪”。
這典故便載於《洛陽伽藍記》中,楊朝夕有些印象,吳老九亦是捋須而笑。只有麻小六聽得一頭霧水,完全不知楊、覃、吳三個因何而發笑。
談笑間,方才取酒的夥計,已從後???????????????堂端來一隻雲紋螭首銀酒注子,又蒙上葛巾,篩了滿滿一注。接著卻摸出四隻雕鏤細緻、溢彩流光的琉璃杯,在銀酒注前一字排開。
麻小六瞧得雙目發直,失聲嘆道:“乖乖!竟是四頭仙鶴模樣的琉璃盞,單是酒器兒,怕便價值不菲啦!”
吳老九卻罕見地白了他一眼:“豎子少見多怪!偏偏成日裡最好裝大逞能……往後你這些個毛病,趁早都改一改罷!”
麻小六正要辯駁,卻見四個夥計託著木盤,繞過屏風,迤邐自後堂而來。每隻木盤中都安放著兩道菜品,奇香濃韻撲鼻而來,叫人不由食指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