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真禪師心下微沉,知道是苦主尋來,稍加斟酌便試探道:“檀越所言之人,貧僧確曾見過,只是不知檀越和他有何干系?”
老叟眉頭擰起,似有苦衷:“嗐!不怕禪師笑話,現下卻無多大幹系,不過是小老兒肉肆中一個屠羊宰魚的夥計。奈何小女另眼相待,死活要與這夥計成雙作對兒。失禮、失禮!小老兒也是糊塗,竟未向禪師述說名姓。小老兒姓塗名青壺,自來在南市屠羊販肉,膝下唯有一女、賤名塗二妮,卻是尚未婚配……”
“檀越容稟。”
老叟塗青壺還欲再說,靈真禪師已抬手止住他話頭,扭身向臺上武僧們使了個眼色。旋即又深吸了口氣,才向塗青壺道,
“若那人是叫齊寶康的話,兩位檀越還是先回南市等候……我香山寺必給兩位一個交代。現下確是不便留兩位在此,一則武林大會稍遲便要開始,二則要將齊英雄完全找尋到,還須些時候……”
“老和尚!你騙人!”
那豐圓少女塗二妮不知哪來的膽氣,忽地從塗青壺身後衝了出來,眼圈兒嫣紅著道。塗了口脂的兩瓣朱唇劇烈顫動,顯已按捺不住心頭激憤,
“俺、俺聽那邊幾個大俠說,俺寶康哥方才技不如人,給人打……打死啦!嗚嗚嗚……俺偏不信他們!俺只知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便是守一輩子寡,俺也情願……嗚嗚!”塗青壺又氣又憐、又驚又怕,忙一把拽回女兒,紅眼責備道:“憨妮兒!混說啥哩!你個黃花大閨女這般不知羞臊……明兒還咋尋個婆家哩?!”
說著便強拽著塗二妮,要往大校場外走,口中還忙不迭向靈真禪師告罪道:“叨擾禪師啦!罪過、罪過!明兒叫夥計送幾頭鮮剝的羊來,給諸位禪師嚐嚐……唉!”
奈何塗二妮竟十分執拗,加上體潤豐圓、蠻力頗大,塗青壺發力扯拽了幾回,竟未能將她拖走!
靈真禪師只得仰天長嘆一聲,往四方臺上招了招手,才向塗二妮沉痛道:“阿彌陀佛!非是貧僧有意隱瞞,實是心有不忍……也罷!事已至此,若不叫檀越遂願,只怕這孽緣亦難斬卻……”
說話間,果然有四個武僧抬著兩隻大竹畚,快步從那棧道上奔下。
也不知竹畚裡盛著什麼,只見四個僧人不約而同將臉別過去,似是不忍直視那畚中之物。待四個武僧好容易將兩隻大竹畚、擺在了塗氏父女面前,便紛紛逃也似地退開。只有靈真禪師礙於身份,強忍著胸腹中翻湧的酸意,將僧袖掩住口鼻,倒也不曾退開半步。
塗二妮只瞧了一眼???????????????,便“嗷”地一聲尖叫,眼白翻起,竟爾直挺挺昏了過去。懷中簞盒翻倒在地,片刻後、一些湯汁自縫隙中徐徐溢了出來。
塗青壺也是嚇得跌坐在地。驚魂甫定之下、卻還想著女兒安危,忙一把將塗二妮摟在懷裡,老淚縱橫道:“天殺的武林……作孽的江湖啊!殺人不過頭點地,是哪個畜生下得這般狠手?竟將好端端的一個人,切作了兩灘臊子……真是喪盡天良啊!!”
楊朝夕等人恰在眾俠士前排,見狀亦是毛髮盡聳,說不出心頭是噁心還是憤怒,抑或兼而有之。
只見那柳條編造的兩隻大竹畚內,盛滿了紅白相間的物什:有毛髮、有灰漿、有斷骨、有碎肉……腥臭撲鼻,令人作嘔。更有一支斷弓、半截短刀、小半根矛杆混在其間,一瞧便知是那齊寶康的兵器。
僕固行德最先撐不住、扭過頭便大聲乾嘔起來,緊隨其後的便是廖海謙。
肖湛與尚思佐雖面色難看,到底是經過些風浪,卻也沒有當場失態。二人皆詫異望向楊朝夕,不知他是如何忍住眼前濃重刺鼻的腥臭氣息,眼中除了怒意和憤慨、竟再無更多情緒。
靈真禪師面上,終是露出幾分不忍之色,當即雙掌合十,向竹畚並塗氏父女躬身道:“兩位檀越,還望節哀順……”
“寶康哥——!”
一道後知後覺的啼哭聲,陡然從塗二妮口中發出,尖銳且悲悽、似乎要撕裂人的耳膜。群俠嘈雜聲瞬間為之一寂,麟跡觀、胭脂谷等一些江湖女子,皆不忍直視。便是一些見慣生死、鐵石心腸的遊俠們,也不禁心下黯然。
楊朝夕等許多俠士早湧上前來,將圍著塗氏父女的英武軍衛卒驅開,有幾個已然捋起袖子、預備對欺負良善者飽以老拳。
秦炎嘯也知眾怒難犯,當下連連向麾下英武軍衛卒遞眼色,示意他們不可輕舉妄動。
靈真禪師待要寬慰幾句,卻見塗二妮忽地掙開塗青壺臂膀,竟不顧腥臭,從一隻大竹畚中將那斷弓、箭囊抓了出來,緊緊摟在懷裡,哭得似淚人一般。
身側簞盒竹蓋滑開,露出一隻小巧的陶甑,甑口稍稍歪斜,尚有些羊肉湯餅還向外冒著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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