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離虎境,又陷狼窩。
楊朝夕此時心境,卻也並不愉悅。雖瞧見河南尹蕭璟身後、肖湛與方七鬥兩個,正不停地向他擠眉弄眼。然而眾目睽睽下,河南尹又如何能徇私枉法、將他悄然放掉?
更何況,身邊還有個女飛賊、正一臉不忿地盯著他。若非她手腳身子被縛,只怕早便衝上來,狠狠咬他一口。理由卻也簡單:
只因她嫁禍之計未能全然奏效,還將自己也搭了進來。且此刻衣衫單薄,大片肌膚暴露在風燈火把之下,被許多僧侶遊俠看了個精光。若非面上還罩著層膠皮面具,只怕今夜一過、自己便是再無顏做人……
不良衛擔抬著兩人,穿廊過院,腳步輕快。在知客僧指引下,來到一處久棄不用的庫房前。
這庫房從前是用來存放寺中僧衣、屐履、掃帚、蒲團、香燭等物什。薊州之亂後,寺廟凋敝,僧人離散,一應用度更減省了大半,這間庫房便空置下來。只在每年元日前才略作打掃,以示辭舊迎新。
此刻被蕭璟徵作監牢,卻是相中了這庫房木門厚重、外包銅皮,視窗窄小、格柵粗實。莫說是人,便是胖些的狸貓,也未必能從門縫、窗縫間來去自如。
眾不良衛討來門上銅鑰,開了大鎖,將門推開。登時“撲喇喇”逃出幾隻蝙蝠來,倒將眾人嚇了一跳。
一個膽壯的不良衛,當即向香山寺武僧借來一柄火把,當先跨門而入。官靴踏起的灰土,登時嗆得人連連咳嗽、雙目痠痛。
抬眼再看時,才見房中空空蕩蕩、四壁蕭然,只有左面牆角扔著一方破爛的蒲團。四個牆角俱結滿了大大小小的蛛網,蜘蛛們毛手毛腳、棲於網上,似睡非睡。房樑上則倒掛著許多“無毛耗子”,雙目碧油油地、像是散亂的綠豆,卻是蝙蝠無疑了。
不良衛微微點頭,似對這臨時監牢十分滿意。轉頭便吆喝同袍、將楊朝夕與那偷兒抬了進來,一左一右丟在地上。接著抽掉長棍、取下二人口中繩頭,便要請蕭璟來親自審訊。
然而蕭璟連進去的興致也無,只是擺擺手、令不良衛悉數退出。又吩咐香山寺武僧、撿起那兒臂粗的鐵鏈,重新將木門牢牢瑣死,不得留出半點縫隙來。這才雙手負後,搖頭晃腦向客房而回,口中不以為然道:
“今夜折騰許久,大夥俱都疲憊不堪。便是連夜突審、也審不出有用的線索來。不如大夥兒都回去歇下,明日雞鳴日出時分,再來此處審訊便可。”
眾不良衛聽罷,皆是不明就裡。然上官有令、不得不從,他們便只好按下心中疑惑,打著風燈,護著蕭璟回房休息去了。
只剩肖湛與方七鬥愣在當地,望著兀自晃動的鐵鏈與銅鎖,不知何去何從。
方七鬥終是按捺不住,隔著木門向庫房中喊道:“楊師弟莫慌!咱們行的端、做得正,真金不怕火來煉!你便在此委屈一晚,師兄再去請人撈你出來……”
話未說完,便被肖湛一把薅起,連拖帶拽地離了此間。
房中寂寂,四面黢黑。
只一孔幽窗透出些許光亮,幾不可辨,聊勝於無。
“多賴方師兄、肖大哥斡旋,小道靜候佳音!”楊朝夕蜷著身子、側躺在地上,發力喊道。然而回答他的,卻是兩道腳步遠去的聲響。
口中噴吐的氣流,登時將地上寸許厚的灰土吹起。一時間灰煙瀰漫,嗆得楊朝夕咳聲連連、上氣接不住下氣,險些昏厥過去。
“咯咯咯!都被當成賊人捉拿在此,還妄想著脫身?你們道門之人,都是這般異想天開的麼?咯咯咯……”
便在楊朝夕喉中奇癢、鼻腔灼熱的當口,一道動聽卻刺耳的嘲笑聲,在丈外之地響起。肆無忌憚,令人髮指。
“咳咳……女賊!竟還笑得出來?!”
楊朝夕咳聲漸歇,當下滿腔怒火、向那偷兒喝道,“今日之禍,皆由你而起!若非你深更半夜獨闖藏經樓,定要去偷人家鎮寺寶卷《四十二章經》,哪裡會惹出這許多曲折!如今牽累小道在此,蒙這不白之冤……哼!若今日之事能得逃脫,必將你這女賊碎屍萬段!”
“這般說來,倒是奴家的不是咯?”
偷兒不知何時、卻已悄然坐起,開口冷笑道,“我自做我的賊盜,干卿何事?!沒有三分本事,卻想做十分的大俠,說你一句眼高手低、不自量力,也算是抬舉你了!”
偷兒說罷,竟已從地上站起,略微一抖、那橫七縱八的繩索便斷成數截,悉數掉落在灰土裡。
楊朝夕已調整身形,仰面朝天,輕吸慢呼。果然這個姿態、再無灰土揚起,更不會嗆著喉嚨。他心下稍定,當即又開口咒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