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蓋顫顫,車輦隆隆。
太子車駕一徑出了西隔城,才向東一折、徐徐而進,全無半點焦急之色。
郭子儀、哥舒曜、蕭璟等人,因不便與天使劉忠翼照面,便結伴而行。待徒步出了右掖門,才各尋車馬散去。
卻說聖人近侍宦官劉忠翼,自從上回在潁川別業元氏私宴上、得知了洛城“如水劍”之事,便星夜趕回長安,將道聽途說的一番情形,向聖人詳細奏明。
接著便如元載所料,翌日朝野之間,皆開始瘋傳一道謠言:太子殿下東遊神都,以勢壓人、強奪“如水劍”未果。便故作姿態,以“如水劍”作彩頭,欲借“神都武林大會”,招徠武藝高強的江湖遊俠、收作入幕之賓;同時剪除一些不服王化的綠林豪客,以震懾群小。更有危言聳聽者,揣測太子此舉、意在培植羽翼。待時機一到,便要弒君弒父、取而代之!
幸而聖人睿智,知道太子素來謹小慎微,絕非張揚跋扈之人。是以當即命劉忠翼取筆研磨、鋪開絹黃紙,手書諭旨一封,再令劉忠翼二進洛陽、傳達聖諭。並要他尋到李長源,將另一道口諭一併傳到。
可憐劉忠翼趕回長安不到半日,連宅子還沒顧得回去,便又登上油壁車、向神都洛陽折返。一路驅馬疾行、越水過山,幾乎將腿也跑斷,才又趕到香鹿驛。
恰逢天降急雨,撲撲簌簌下了半日,澆得官道一片泥濘。劉忠翼才得在香鹿驛休歇一夜,直到天明才又套了馬車,急急往洛陽紫微城趕來。
此時天色晴明、暑日漸高,不過巳時將近,已熱得他口乾舌燥、汗流浹背。獨個立在重光門外,一面揮袖扇風,一面抹著熱汗。
重光門亦是闕門,左右望樓之上,秉弓挎刀的宿衛卻如雕塑似的、一動不動立著,對劉秉忠的到來置若罔聞。
“呯呯呯!呯呯呯呯……”
就在劉秉忠幾乎熱得昏厥時,才聽得蹄鐵撞在石磚的鳴響,遙遙從西面傳來,由遠及近,聲聲悅耳。待扭頭望去,果見五匹毛色純白的高頭大馬,牽著車駕遠遠行來,不由長舒了一口氣:
這皇城禁院之內,敢駕車而走的、必是皇親國戚;而敢乘五馬車輦的、至少也得是李氏王侯。這五匹回紇良駒通體雪白、幾無雜色,一看便是太子最喜愛的“皎雪驄”。故車內之人,便是他苦等半晌的太子李適。
一念及此,劉秉忠忙整好衣冠,垂手向西,恭身而立,不敢再有半點多餘的動作。
待車駕停下、太子李適自車中出來,他才奔上前去,行禮如儀道:“殿下萬福金安!近來暑熱炎炎,懇望殿下保重貴體,切莫太過辛勞。”
“咳!本宮曉得了。”
太子李適不鹹不淡地回道,“劉公公忽然趕來洛陽,必不是為噓寒問暖而來的吧?父皇有何諭旨,在此宣了便是。好放劉公公尋個陰涼自在的去處,消一消這雨後溽暑。”
劉秉忠訕笑幾聲,才從博袖中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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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黃錦信囊,恭恭敬敬呈到太子李適面前:“聖人手諭在此,下官不敢識字開封,殿下自行拆閱便可。”
太子李適瞥了眼誠惶誠恐的劉忠翼,當即接過信囊、剝開火漆,抽出一片摺好的絹黃紙來,定睛瞧去,只有寥寥數語:
適兒,洛陽諸事,朕已悉知。一段凡鐵,如何危及社稷?江湖風聞,誇大其詞,實不足為信。然,自古人言可畏,流言則更甚之。惟望汝得此手諭,即返長安。切盼之!
看罷,太子李適面色如常,收起絹黃紙,向左右笑道:“劉公公如此辛勞,還不快賞?”
一名東宮衛率當即會意,就腰間摸出一枚五兩的金鋌,硬塞到劉忠翼手中道:“劉公公車馬勞頓,快尋了茶肆湯舍消消暑氣罷。”
劉忠翼知是太子送客之意,自不敢稍留。忙千恩萬謝接下金鋌,扭身疾走,奔端門去了。
太子李適笑意頓斂,向東宮衛率吩咐道:“派兩人暗暗尾隨,看這位劉公公欲往何處消閒。其餘人置備車馬等物,最遲酉時、咱們便出城,一道趕回長安。”
說罷又上了車輦。
駕車的衛率一扽馬韁繩,五匹白馬當即會意,二十隻鐵蹄又“呯呯呯”翻動起來,拉著車輦、暢行無阻進了重光門。
東宮正殿前,太子李適與李長源依次下了車輦,一前一後、拾階而上,卻都不發一言。
早有宿衛迎了上來,將殿門開啟;接著是聞聲而動的宮婢,從冰鑑裡捧出兩把銀壺、兩隻琉璃盞。待兩人分別坐定,才將素手捧起銀壺,把鎮好的冰飲傾入琉璃盞中,皆是琥珀色的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