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朝夕直聽得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許久才喃喃自語道:“原來如此!倒是小道孤陋寡聞了。”
接著抬眸拱手,看向黎妙蘭道,“黎姑娘既是易水閣的刺客,不知可否知曉,這些被掛了賞格、刊入榜冊之人,有沒有什麼法子,能將名字從榜冊上剔除?”
黎妙蘭笑容微滯,歉聲還禮道:“這種事、閣中卻是極少發生。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只要發出懸賞之人肯主動撤手,易水閣才會通告麾下刺客、取消某人賞格。只不過已交入易水閣的銀錢,也只能取回五成。
楊師弟須得明白,廟堂也好,江湖也罷,人與人積怨越深、仇恨越重,易水閣才越能從中取利。倘或天下太平,官民和樂,道不拾遺,夜不閉戶,又哪裡會有易水閣生息之所?”
楊朝夕聽罷,也是不禁默然:天下愈興,才會政治清明、人心思進,共繪一幅四海昇平的畫圖。而世道愈亂,便愈有人趁火打劫、大發橫財,最後攪得江山飄搖、民不聊生。而易水閣雖自詡買賣公道,又何嘗不是寄生在盛朝官民身上的一顆毒瘤?
心念轉過,卻見一輪紅日漸上城垣,倒映在東流的洛水之上。千波一脈,浮光躍金,卻也將許多消沉與迷惘、失落與惆悵,排蕩一空。
肖湛看他神色低迷,還道是創口疼痛所致,忙轉過話頭道:“楊師弟再稍忍片刻。夏時天明早,晨鼓喧噪遲,待城中坊門皆啟,我與僕固師弟便帶你去病坊醫傷。”
黎妙蘭亦附和道:“此間距南市不遠,便是稀罕些的草藥、也必能買得到。”
楊朝夕卻緩緩起身,舒展了幾下四肢道:“小道自覺已然大好,不須去叨擾郎中啦!”
肖湛、僕固行德皆是雙目圓瞪:明明記得昨夜將他撈上來時,還滿身創口、半死不活。待向漁夫討了件粗繒缺胯袍,才將他那副千瘡百孔的袍衫換下。怎地一覺醒來,這小道士竟像無事人一般,坐臥從容、行止由心,再無半分虛弱模樣?
僕固行德終是耐不住好奇,奔上前將他袖子擼起。只見原本被刀兵劃傷的地方、竟只剩下一點點血痂,連瘢痕都十分淺淡。而腫脹之處亦復元如初,全無淤青與紫痕。
肖湛瞧見,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看來楊兄弟非但福澤深厚,而且道功大進、已臻化境,竟有不藥而癒之能!當真可喜可賀!”
黎妙蘭眼中異彩連連:“難道這便是釋門所言‘無漏金身’?水火不壞?諸邪不侵?”
僕固行德終究是出身道門,當即哂笑道:“楊師弟修得可是道門正宗內丹之術,怎會與釋門扯上干係?這‘不藥而癒’只能,便是借重內息、催動氣血周流。內息愈渾厚、氣血便欲旺盛,作用於創口之處,自然事半功倍,癒合之速便遠超常人。”
黎妙蘭雖認同他所言,卻也還了一記白眼:“哼!誰要你好為人師?肖大哥難道便不懂這些麼?真是畫蛇添足。”
肖湛對兩人鬥嘴自是見慣不怪,當即拉起楊朝夕、便往篷艙外走:“不論如何,楊師弟化險為夷總是一樁喜事。咱們便再捉些河魚,烤熟佐酒,好生慶賀一番!”
兩人聽完,連聲叫好。當即也緊隨其後,出了篷艙,各尋釣竿去了。
晨霧漸散,舟舫穿梭。洛水上漸漸熱鬧起來。
晨鼓聲早已響過。四人盤坐船頭,行令猜謎,篩酒烹魚,好一番其樂融融之景。
酒過三巡,楊朝夕才起身告辭道:“小道謝肖大哥、黎姑娘、僕固師兄款待!昨日小道命大、得幾位兄姊相救,方才逃過一劫。可吾師長源真人、對此事還一無所知。小道急欲向他稟明,便與幾位兄姊別過啦!”
肖湛知他救師心切,也不好再強留,便也拱手笑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楊師弟自去便可!肖某已同家母搬回老宅居住,他日有若事,可來道德坊尋我!”
黎妙蘭、僕固行德見狀,也紛紛將各自居處,報與楊朝夕知曉。只說江湖雖大、良友難尋,以後但有急難事,必傾力相助。
三人立在船頭,目送楊朝夕飛躍而下、踏著浮草碧波,迅速消失在蘆葦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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