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幽深,似無盡頭。
元仲武連滾帶爬、慌不擇路,在一片漆黑的暗道裡鼠竄。
頭上不知撞了多少下,盡是熱辣辣的鼓包;雙手連撥帶劃、又顧不得力道輕重,早被碎石劃破。指甲也帶掉了幾塊,黏糊糊、溼噠噠,卻不覺得疼痛。
不知跑了多久,才遠遠瞧見前方一孔微光,晃得人欣喜若狂。趕忙又加快腳步、疾奔上去,數息後驀地眼前一亮,才發現自己終於回到太微宮西北角的屋宇,不禁嚎啕大哭。
哭了半晌,才發現四周皆是鏽跡斑斑的殘兵敗刃,竟無人理他。頭上、手上開始傳來陣陣痛楚,伸手摸去、兩處皆疼,疼得他倒抽冷氣。靴子也跑丟了一隻,羅襪上滿是泥汙,腳後跟處也是劇痛難忍,轉頭一看、血肉模糊。寸許長的箭桿翹在羅襪外面,黑血兀自汩汩冒出、流了滿地。
元仲武只覺下身一軟,當即跌在地上、忍不住哭叫起來:“來人!來人!嚎嗚嗚嗚……本官要死啦!嗚哇哇哇……”
然而過得許久,這屋宇中也只有他的嚎哭聲。屋外一片寂靜,似早將這角落忘得一乾二淨。日光漸漸刺眼,透窗直入,照得塵糜動盪不安。
“桀桀桀……這是哪家公哭哭啼啼、倒像個新寡的婦人,不如與我說說緣由如何?”
便在這時,一道黃塵穿過窗縫、在屋宇中一陣盤旋,顯化出個金瞳大漢來,正滿臉嘲弄地望著他。
元仲武揮袖抹去涕淚,望著眼前之人,不由心中駭然、哭嚎頓止:“霍……霍仙人……你、你不是死在那祆教畫舫上了麼……怎地今日還魂……殺你那道士叫楊朝夕,與我無干……你若要勾魂報仇、尋他便是……莫、莫尋我……”
“楊朝夕?嗯!我記下了。”金瞳大漢陰惻惻道,“不過你口中的霍仙人,乃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長。本仙真名叫霍仙銅,你須呼我‘燕山聖君’。倒是你、何故躲在此間哭天抹淚,不怕召來宿衛、將你捆了動刑麼?”
元仲武這才緩過神來,將自己姓名來處、和那地牢中變故,挑挑揀揀、向這個“燕山聖君”霍仙銅說了,才眼巴巴道:“幸而公子我福大命大,才從今日變故中逃得性命……只盼聖君待會出去,叫幾個宿衛抬一駕肩輿來,公子我渾身是傷、已無法走動……”
霍仙銅一面“嗯嗯啊啊”、心不在焉地應著,一面目光灼灼地盯著元仲武。忽地吐出半尺舌頭、在臉上一卷,金瞳裡都泛出異彩:“元公子所言,小事一樁。只是公子玉樹臨風、氣度非凡,本聖君頗有一見如故之感,正想與公子親近一番,不知意下如何?桀桀桀!”
元仲武聽得雲裡霧裡,不由順口道:“公子我能得聖君眷顧,也是三生有幸,不知聖君……你作什麼扯我衣袍?!”
霍仙銅早已按捺不住、桀桀怪笑道:“不除掉衣袍、如何親近?隔靴搔癢麼?嘿嘿嘿……”
元仲武又驚又怒,卻已被霍仙銅提起,按在一方滿是灰土的舊案上。錦袍裂開,下褌扯落,嗖嗖涼風劃兩股間,當真是羞憤難當、卻無力抵抗……
幾息後、屋宇中傳來一聲淒厲慘叫,聲震瓦礫。將屋脊上歇腳的瓦雀驚得一鬨而散,飛快逃離這蹊蹺之所。
銅駝坊,方家宅院。
鏡希子唐娟立在庭樹下,望著手忙腳亂丘除安與趙三刀、在方七鬥指引下,將昏迷的楊朝夕抬入一間客房中,當即快步跟上,一臉不解道:“楊師弟又去做了什麼?怎會昏死過去?傷在了何處?”
方七鬥忙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見丘、趙二人已將楊朝夕放在榻上,又蓋好了麻衾。才拽著唐娟、徐徐退出客房:“楊師弟沒什麼大礙。只是、猝然驚聞一段他爹爹當年陣亡的隱情,一時間難以接受,才……”
“才昏厥了過去麼?”唐娟見他說得遲疑,當下搶道。
方七鬥揉著鼻子,面色微尬:“才心智失常,要和丘老二動手……這不是事急從權嘛!我才出手將他敲暈,帶了回來。”
唐娟狠狠剮了三人一眼,才沒好氣道:“定是楊師弟又將丘老二誤作了那個‘關虎兒’,才狂性大發、暴怒出手,是也不是?”
三人站成“品”字,宛如小雞啄米、連連點頭不止。
趙三刀吞吞吐吐道:“那個陳谷說,當年他們在太原守城,反攻賊兵……關虎兒他爹為了活命、便拿楊兄弟爹爹當了‘擋箭牌’,才令楊兄弟他爹被亂箭射死……可照之前黃碩兄弟所說,這關虎兒與他打小一處長大、一處學藝,又是結拜兄弟……若換作咱們,只怕早將關虎兒他爹腦袋都砍下來啦……唔!唔——”
丘除安見他又要口沒遮攔,忙一把按住趙三刀惡嘴,向唐娟擠出個笑容:“嫂嫂莫聽老三胡說,這事乍聽來有模有樣,其實不過是陳谷一面之詞罷了!當年究竟如何?楊兄弟他們誰也未曾親見,若聽風便是雨,豈非草率了些?”
方七鬥這才撓頭道:“這便是當局者迷。好在那陳谷已被咱們捉回行營、關押起來。哪一日尋個機會,再使些手段,不怕他不說實話……”
便在這時,客房中傳來一聲怒喝,似是楊朝夕醒了過來。
四人當即住口,紛紛湧入客房,只見楊朝夕已從木榻跌落在地。面色慘苦,雙目緊閉,手舞足蹈,口中還喃喃不清地說著:
“關世伯!你騙得我和孃親好苦!我自小便敬你、慕你……覺得男兒便該如你這般,進能上陣迎敵,退能安定一莊……你、你怎可那般對我爹爹!他……他也是你結拜的兄弟……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