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濱坊中,一處尋常院落。
夯土圍起的一圈院牆,皆被加高至九尺,免得好事之人攀牆窺視。
院落不大,因有正堂連著的一道房舍分隔,勉強算作兩進。前院窄小,亂糟糟堆著灶臺、柴禾、草料等雜務,一頂粗糙草棚下拴著幾頭灰驢,正煩躁地亢鳴。
正堂後面,則是齊整整的一圈房舍。除了東北角房舍寂靜無聲,其他房舍中皆擠滿了人。或席地而坐、或躺著呻吟,有鞭痕累累的祆教教徒,亦有神情委頓的胡商家眷,皆是晌午時剛被救出地牢之人。
神醫王冰眉關緊鎖,帶著神火護法祝炎黎、和幾個手腳利索的雙戈衛,一個一個、爭分奪秒似的,先給傷重者診治。隨即才轉過頭來,一間一間地處理其餘輕傷。
期間忙裡偷閒,王冰便開了道防治‘金創痙’的方子,令人急急買回許多玉真散和蟬衣。吩咐祝炎黎等人,將玉真散每人分予三錢吞服,蟬衣則全煎作湯水、給傷者們服下。這才抹了把汗,出了房舍、走到院中。
祝炎黎將手中湯釜交給一個雙戈衛,也忙跟了出來,面色凝重道:“王神醫,這些救上來的教徒、家眷,傷情大抵如何?還請您給個準話。”
王冰嘆了口氣道:“受刑頗重的六個教徒、創口皆已潰爛,我已替他們颳去腐肉、以熱酒暫阻邪毒,敷了金瘡藥;可若再復發,非得以烙鐵來燒。另有十多個創口腫瘍者,稍後再去藥鋪買些‘七厘散’,囑他們連服數日,靜待創口痊癒。
地牢陰溼汙穢,老邁者多發風溼之疾、苦不堪言,須吃一味‘獨活寄生湯’,日久方能見效。另有數人染上疥瘡、奇癢難忍。可用桐油二兩、硫磺一兩、花椒四錢,先將桐油煎沸,再將硫磺、花椒研末,入油煎一盞茶,涼後塗於患處即可……”
祝炎黎見王冰不顧身上疲累,一口氣說了許多傷患情形、以及對症醫方,早命人一一記下,出門採辦去了。
自己則搬來交椅、在當院擺好,又扶著王冰坐下,才道:“王神醫今日辛勞!先在此稍事歇息,我已差人去買酒食,您略吃一些再走。聖姑早有交代,萬不可慢待了您……”
王冰從趕來此處,便馬不停蹄地診視,一連忙了快兩個時辰、才將獲救之人盡數瞧過一遍。此時才徐徐坐下、拱手笑道:“神火護法言重。既是教中之事,老夫怎能不盡心竭力?一會吃些東西便可,酒漿你與兄弟們分了吧!至於聖姑,老夫也有十年未見啦!”
兩人正說著,卻聽半空中一聲鷹唳。接著一個黑點急墜而下、迅速放大,正是巡瞰而歸的鶻鷹“踏雪”。
踏雪一個鷹翻,穩穩落在兩人面前,卻向祝炎黎不停地虛拍著翅膀,似是在提醒他一樁事情。奈何祝炎黎與這鶻鷹磨合未久,又不懂羽族鳥語,只是不明所以地撓頭。
便在這時,一道女聲透門而入:“小藥童,十年未見、你可又老了許多。”
院門“吱呀”開啟,柳曉暮人隨聲至,笑吟吟望著鬚髮灰白的王冰,倒像是
相交多年、老友重逢,無半分生疏之感。
身後天極護法覃湘楚、地維護法葉三秋幾人,亦紛紛向王冰攏手作焰、躬身行禮,心中對這位神醫,皆是佩服之至。
覃湘楚身為皇商,昔時便常往返於洛陽、長安兩都,與王冰交往頗多。彼時王冰還在太僕令任上,對覃湘楚觀關照頗多。
前年秋末,王冰以年老體衰為由、自請致仕,實是為尋一清淨之所,要將畢生所學編為書冊。覃湘楚得知此事,自是傾囊相助,替他在洛陽城置辦好了宅邸、傢俱之類,好叫他安心著書立說。作為答謝,王冰便時常為覃府家眷醫病治傷,是以覃府上下,對這位神醫無不尊敬有加。
直到今春聖姑“出關”,覃湘楚才偶然得知,這位神醫竟與聖姑乃是故交,且早年便入了祆教。還在長安為官時,便經常為教中之人醫治疑難雜症,也教出不少胡人徒弟,許多都成了教中頭目。如麻葛康賽因、便曾追隨他深研中土醫術,如今在洛陽總壇,也是難得的醫武雙修之人,頗受教眾愛戴。
今日再度相見,便拉著葉三秋、李小蠻幾人,忙向王冰行聖火禮。
此時柳曉暮眾人剛經了一番惡戰,又掛念這邊營救之況。於是出了神都苑、便囑咐教中諸衛四散離去,自己則帶著傷勢較輕的幾人,跟著傳訊的鶻鷹踏雪、索性直奔這洛濱坊而來。
王冰見聖姑親至,也是慌忙起身、攏手作焰道:“王冰拜見聖姑!還望莫要取笑。當年小子懵懂、誤入柳氏藥圃採藥,若非聖姑手下留情,只怕也沒有今日……”
“咯咯!若論年紀,你也稱得上教中耆宿啦!只是一心埋首醫道,不肯為我祆教負衡據鼎。”柳曉暮笑著打斷他故作惶恐之態,語帶深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