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曒聽罷,勃然變色。正想反駁幾句,卻聽王縉沉吟道:“元師侄所言,確是有理。崔公此法,十分欠妥。”
元仲武哈哈一笑、洋洋得意道:“況且,太微宮已按律查抄了崔府,將崔氏一門下獄多日,也不曾見那覃湘楚與祆教妖人來救。可見祆教中人、個個天性涼薄,你便將他一雙兒女都捉了,又如何篤定他必冒死來救?崔大人!我等皆是朝廷命官,行事可以殺伐果斷,卻不能卑鄙無恥!”
崔曒登時滿面漲紅、目眥欲裂,竟不知如何駁斥。儘管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卻終究不敢衝上去、對那信口雌黃之人飽以老拳。
一旁王輟見他窘迫之相,不由失聲而笑,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快意之感。
崔曒見王縉彷彿事不關己一般,既不阻攔
元仲武、也不替他圓場幾句,才知自己一番好意餵了狗。本還準備拿捉住楊朝夕之事、向王縉討些好處,現下既然討了個沒趣,自是大可不必多此一舉。
想罷,怒意似乎憑空消去了幾分,忙拱了拱手、包羞忍恥道:“是崔某妄言,齊國公勿怪!府中還有事情,下官告辭!”
王縉仍是微笑頷首,目送崔曒出了院落。
然而當他走出銀杏別院,不過七八丈遠,便聽得身後院中一陣肆無忌憚的狂笑、遙遙傳來。
狂笑聲好似一把把鋒銳的冰刃,戳在他五臟六腑中,一時間胸肺欲炸、羞憤難當。恨不得尋兩根鐵刺、將自己戳成聾子,好叫世界清靜。
“自取其辱,無過於斯!他日騰達,百倍奉還!”
崔曒心中一道咆哮,雙拳不由緊攥,指甲嵌入皮肉。滲出的微黏液體,很快便匯聚在指節、滴落石板上,宛如散落的桃瓣……
立德坊,祆祠內。
柳曉暮一襲紫襦翠裙,盤坐在平坦如砥的屋頂上,斜捧白玉笛,六指翻飛,如痴如醉。笛音細細、高渺入雲,樂聲嫋嫋、悽婉低徊,卻是盛朝教坊中無人不曉的樂曲《紫雲回》。
神火護法祝炎黎、麻葛石塔禮二人立在屋下,仰頭不語。像是在聆聽笛聲,不敢擾了聖姑雅興;眉宇間又十分焦急,幾度想要開口、卻生生將話嚥了回去。
樂曲纏綿悱惻、漸漸而止,柳曉暮才收了玉笛,低頭看向兩人:“神火,那太微宮地牢、這幾日探得如何了?”
祝炎黎當即攏手作焰、行禮如儀道:“稟聖姑!自查到那太微宮地牢便在洛濱坊中,卑下與雙戈衛弟兄,便在毗鄰之地買下一處院落,晝夜不息,挖掘隧道。昨夜四更天時,恰好挖通一處監牢。謹慎起見、卑下等人窺探了一下地牢情形,便又將那孔洞堵住,免得被牢中鎖甲衛察覺。”
柳曉暮聽罷微微頷首:“做的不錯。方才我派百合衛傳訊給你,要你們找幾副鎖甲衛的裝束來,可有眉目?”
祝炎黎面色微變,單膝跪倒:“卑下安排倉促,已差兄弟們換了常服、在鎖甲衛藏身之處蹲守。只是那鎖甲衛皆十分警覺,尚未尋得良機、偷一副鎖甲兜鍪出來……”
柳曉暮怫然不悅道:“神火!姑姑不管你暗偷還是明搶,今日酉時之前,至少將三副鎖甲兜鍪送到南市中,屆時自會有人接應。”
“瑪古!卑下縱使肝腦塗地,也必不辱使命!”祝炎黎應道,卻不敢再多留,忙恭身退去。
柳曉暮粲然一笑,看著屋下呆立著的石塔禮道:“你去祆祠門口候著,稍後有貴客登門。”
石塔禮連忙應下,三步並作兩步、很快也不見了蹤影。柳曉暮這才又拿出白玉笛,信手吹了起來。
不到半個時辰,果然見石塔禮引著一位素色外帔、青玉玄冠的中年道人,自外間徐徐進來。手中握的卻不是拂塵,而是一支兩尺餘長的竹簫。竹簫通體紫黑,包漿瑩潤,顯然是件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