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水浮蕩,沙船搖波。
自通遠渠慘禍後,進駐渠道疏浚現場的行營兵募,短短几日、便將局面穩定下來。
河南府與洛陽都水監略一商議,又將河道疏浚的腳費、提到了每日四百文,照例一日一結。於是城中及郊野的許多窮苦民夫,禁不住銀錢誘惑和里正攛掇,又紛紛向通遠渠湧來。靠著一膀子氣力,換些銀錢貼補生計。
期間亦有不通水性、溺死渠中者,好在那位雷打不動的孟渠長安撫有方,給了那些遺孤遺孀許多銀錢,便很快將事情壓了下去。
且在行營兵募的監工督促下,即便仍有不死心的江湖遊俠混雜其間,也不敢再拉幫結夥、蓄意滋事。於是短短數日間,疏浚之事進展迅速,已順利推進到毓財坊段。至於渠中挖出來的值錢古物,自然由行營兵募統一收起,尋了商賈或是當鋪,一概換成銀錢,充為秋防軍資。
弓馬隊隊正方七鬥,自那日回行營覆命後,因指揮有定、兵募死傷較少,反而免了軍法處置。仍舊領了弓馬隊的兵募,派駐到毓財坊中,負責監督民夫上工、震懾滋事之人。
每日騎馬在渠岸上來回巡視,碰到扮作民夫的上清觀道友、也只裝作視而不見。免得行營主帥西平郡王哥舒曜、白衣山人李長源等人的一番謀劃,露出馬腳來。偶爾忙裡偷閒,還可回幾里外的銅駝坊家中、看看父母妻兒,享一把天倫之樂,當真不亦快哉!
這日午後,方七鬥正與“洛中七俠”中的丘除安、趙三刀、程四兒、武向南幾個,圍坐在渠岸邊的一處營帳中吃著悶酒。一面緬懷老六“遊蛇矛”馮喆,一面咬牙切齒地罵著那“蒼龍七宿”,氣氛悲痛且沉鬱。
通常這個時候,識趣的兵募們、便乖乖拱衛在營帳四周。不但他們不敢進去攪擾,便是河渠署的胥吏、每日挖沙的民夫,也要拒之帳外,免得被帳中幾位按住一頓胖揍。
便是此時,忽地一陣喧嚷嘈雜聲傳入帳中,正推杯換盞的趙三刀不由濃眉一凜,喝道:“直娘賊!誰人在外頭吵鬧?!”
一個兵募忙硬著頭皮,鑽入營帳,抱拳拜道:“稟、稟夥長!是邙山下來的那群民夫,說是家中皆出了變故、嚷嚷著要趕回去。弟兄們張弓拔刀、攔了下來,他們便要找方隊正評理……”
趙三刀怒意頓起,正要罵娘,卻被方七鬥揮手喝止:“領頭的是哪幾個?帶過來說話!”
那兵募應下,抽身便走,不多時、便押著兩個民夫進到帳中。數目相對,皆是一愣,方七鬥卻先反應過來,拉下臉道:“大膽刁民!竟敢在本軍爺看著的渠段無故滋事,先拉出去、各打五十軍杖再說!”
兩個民夫倒也光棍,“噗通、噗通”兩聲,便跪了下來,口中嚎哭道:“俺莊裡遭了狼,羊全丟啦!嗚嗚嗚!求軍爺開恩,放俺們回去……嗚嗚!興許還能從狼窩裡,搶回些羊肉來……”
丘除安知道兩人話有蹊蹺,忙不動聲色問道:“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姓?住在哪個莊子?”
一個身形略高的民夫哭道:“俺叫崔雲風,他叫尚青倌,俺們都是邙山楊柳山莊的山民……嗚嗚!莊裡日子苦哇!全指望這幾頭羊賣了銀錢、才繳得起官家的庸調……這可好,一下子全沒啦!嗚嗚嗚……”
叫做“尚青倌”的民夫身形略矮、卻壯碩非常,只顧在一旁磕頭哭嚎,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方七鬥眉毛一挑,心中卻已明白了幾分。這兩人不是別人,恰是上清觀暝靈子卓松燾、玉靈子黃碩扮成的
民夫。近來一直安安分分,在渠中採挖河沙、疏浚渠道,若非事出有因,絕不會這般大張旗鼓帶頭滋事。聽他們又是“翠雲峰”、又是“上清觀”地嚷嚷,又說楊柳山莊丟了羊。登時想起那道號衝靈子的楊師弟,不恰是楊柳山莊人士麼?
一念至此,心頭微沉:難道楊師弟遭了什麼不測?惹得上清觀一眾師兄弟要去給他尋仇?都說“俠以武犯禁”,若果真如此,恐怕城中那些欺軟怕硬的不良衛們,未必攔得住這群武藝不俗的道士。
方七鬥念頭一轉,好聲好氣道:“兩位兄弟,莫要焦急。莊裡有此變故,我行營之人豈能坐視不理?老二!你領些兵募,護這些山民回山。若遇群狼,正好宰了剝皮!”
丘除安聞言,忙抱拳應下,轉頭便去召集兵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