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下竹簾落,案頭書卷香。
河南府衙,二堂書房內,李長源趺坐在一團圓座上,身前是一方恰到好處的卷足案。
案上排著幾隻青瓷小碟。碟中松子、果脯、炒豆等茶點分毫未動,一碗茶湯熱氣嫋嫋,顯然是主人家剛添上不久。
河南尹蕭璟對面而坐,也學著李長源的樣子,彆彆扭扭將腿盤起。時候一久,不免痠麻,臉上卻春風和沐:“此番多謝長源真人奔走相助!若城中胡商罷 市之事、不能妥當化解,數萬小民無米下鍋,必生亂象,屆時蕭某人也難辭其咎。
真人既已探得祆教聖姑意圖,王宮使那邊、我便再拜訪一遭,全力促成此事。至於那位‘中間人’楊少俠,蕭某人思慮再三,覺得交由少尹陳望廬去請、更加合適。前些時日,楊少俠在洛陽西郊斬殺妖修霍仙人,替陳少尹報了殺女之仇。陳少尹早便想見一見這位少年英俠。”
李長源呷了口茶湯,淡笑道:“小徒少不更事,一門心思要行俠仗義,才與洛陽群俠動了手,給河南府添了許多麻煩。還望蕭大人寬宏大量,莫與小徒一般見識才好。”
蕭璟亦拱手笑道:“若能說得太微宮與祆教罷手,楊少俠不但無過、反而有功。蕭某人豈敢怠慢有功之人?”說話間,蕭璟又取了茶壺、給李長源和自己添上,才捧起茶碗道,“俗話說‘名師出高徒’。楊少俠得真人言傳身教,未來成就必不可限量。蕭某人曉得真人茹素忌酒,今日便以茶代酒,敬真人一杯!”
李長源見蕭璟肯既往不咎,也是心頭暗喜,隨即捧起茶碗:“蕭大人勞心費力、為小民斡旋求告,才是一城一地百姓之福!我道門之人慕賢思齊、略盡綿薄,也是應當應分。”
兩人分飲茶湯,相顧大笑。蕭璟胸中鬱結數日的陰霾,登時一掃而空。
便在此時,一抹銀光劃開竹簾、透窗而入,恰好釘在卷足案上。李長源剛剛撩起的拂塵,又徐徐落下,定睛一瞧,卻是枚羽毛狀的飛刀。刀頭扎著一方疊起的紙箋,墨漬尚未乾透。
蕭璟已是面色大變,正要喊人抓刺客,卻見李長源擺擺手道:“無礙!有人傳信,並非行刺。且看看信箋上說得什麼。”
說著,李長源拽起飛刀、取下紙箋,展開看去。上面只寫了寥寥數語:
覃清被擄,令徒失蹤。飛刀為憑,可尋真兇。
行草娟秀,筆法飄逸,當為女子所書。李長源腦海中,已然浮現出柳曉暮那清麗絕俗、又古怪狡黠的模樣。
蕭璟湊在一旁,看得驚疑不定:“真人,信箋何人所發、是否可信?楊少俠當已深陷險地?”
李長源面色凝重:“信箋所言,應當屬實,是一位故人傳訊。這鐵羽飛刀出自蜀中唐門,卻不知何故出現在洛陽……那唐門自來不受朝廷招降敕封,倘或幕後勢力牽涉他們,恐怕有些棘手……”
蕭璟卻釋然道:“真人多慮了。這鐵羽飛刀我恰好識得,乃是崔府‘山翎衛’所用暗器。數日前洛陽群俠堵截祆教聖女,便有‘山翎衛’出手相助。只是崔府為何這般,蕭某人也是百思不解。若要尋人,我可命陳少尹傳令城中各武侯鋪,全力襄助。”
李長源卻已站起身來,拱手行禮道:“謝蕭大人好意!如今太微宮也正四處搜捕我那徒兒,此事尚不宜張揚、免得被鎖甲
衛捷足先登。至於崔府究竟何意,我自會登門詢問。蕭大人只管去尋王縉便可,若能令他稍作退讓,胡商罷 市之患,亦可稍稍紓解。貧道須去找尋徒兒下落,改日再來與蕭大人烹茶論道。”
事出突然,自是十萬火急。蕭璟也不好再強留,忙令人牽來一匹良馬,將他送出府衙才罷。
黃塵漸起,白日微風。
李長源驅馬出了崇政坊,心中仍在盤算,該去何處尋一波可信之人,既可悄無聲息地尋找、亦可避開太微宮耳目?
信馬由韁行了數丈,便至敦化坊前。李長源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衝靈子出身上清觀,肯盡心竭力去找的,也只有上清觀的道士。此事少不得、又要勞煩公孫道兄他們啦!且那覃清、本是麟跡觀弟子,若報與元夷子道友知曉,亦必全力搜尋……”
於是雙腿一夾馬腹,徑直往麟跡觀而去。
公孫玄同自攜弟子下山以來,多半時候都在麟跡觀掛單借宿。通遠渠慘禍後,為借行營兵募進駐通遠渠的機會、安排弟子入渠佈置,才又命陸續下山的弟子,就近在聖真觀掛單,以便晝夜行事。
這日難得閒暇,便與麟跡觀觀主、元夷子佟春溪焚香煮茶,在一處靖室中辨析經義。忽有知客女道士叩門稟報:“觀主,長源真人求見!”
兩人這才起身,理了理衣冠,依次出了靖室,便要往玄元大殿前相迎。
卻見李長源一反常態、步履焦急,沿著遊廊便湊了上來:“公孫道兄!元夷子道友!長源剛得了傳訊,衝靈子與貴觀弟子覃清,一人失蹤、一人被擄,如今皆下落不明。還望兩位速派弟子,至城中各處找尋!”
兩人聞言,皆是一驚。公孫玄同先定下心神道:“長源道友,既是他人傳訊,可有什麼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