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錦袍銅帶,頂著軟腳幞頭。
眉如刀裁,面如冠玉,博袖倜儻,行步帶風,好一個翩翩佳公子!
崔九識得來人,自是不敢造次,轉身便拜道:“五少主萬福金安!今日駕臨,未曾恭迎,還望恕罪!”
身後一眾山翎衛也紛紛丟下長兵,依樣拜倒,拱手額前,口稱“恕罪”。
楊朝夕這才得以喘息,抬眼瞧去,那“五少主”不是別人,正是數日前與他趁夜對飲、剪燭賦詩,以至酩酊大醉的崔五哥崔珙。
此時情況未明,不宜寒暄。楊朝夕聽得懷中覃清一聲呻吟,顧不上左臂傷勢,忙掀開她間裙一瞧。只見素色窄褌包裹的小腿肚上、血流如注,一柄鐵羽飛刀沒入大半,已傷及腿骨。半條褌管染作殷紅,血水灌入繡履,又從踵後溢了出來。
覃清窩在他懷中,又是痛楚、又是欣喜。感覺到他將她間裙掀起,登時羞得滿臉滾燙,便咬著牙、不肯再哼一聲。正自沉醉間,忽覺他將她一隻繡履除下,又褪去羅襪、扯開褌管,心中登時慌亂起來:
這裡大庭廣眾,楊師兄要作什麼?便是存意輕薄,不也該尋個無人之處麼……
覃清胡思亂想、一陣發痴,卻聽他輕聲喝道:“覃師妹,莫亂動!我這還有些金瘡藥,先給你敷上,若灑了便不好了。”
覃清這才老老實實,忍痛支腿,任他施為。只覺小腿肚上忽地一道鑽心疼痛,一件物什被他抽了出來、丟在一旁,發出“叮鈴”脆響。旋即便覺間裙一角被他攥起,輕輕擦拭著創口處的血漬,牽起一陣蟲蟻噬咬般的疼痛。
擦了片刻,便聽得“嗤——啦”幾道裂帛聲起,卻是楊朝夕從身上扯下幾道布條。接著取出小半瓶金瘡藥,彈掉瓶塞、將藥粉均勻塗灑在她創口之上。
覃清頓覺創口處,一陣灼心蝕骨的痛楚傳來。粉白如藕的小腿肚,忍不住一陣抽搐,卻被他溫熱的大手緊緊按住、動彈不得。旋即才感到布條一圈一圈纏了上來,小腿上的疼痛彷彿退潮般、一寸一寸衰減下去,最後只餘下一片忽而灼熱、忽而清涼的感覺。
說來漫長,其實也不過數息工夫。
楊朝夕將她腿傷處理完,才發覺自己頭上冷汗、熱汗匯到一處,竟有幾分暈眩。原來痛楚早攻陷他肩頭,中刀的左臂迅速脫掉氣力、不再聽他使喚。插著兩枚飛刀之處,好似火燒火燎般、已經腫脹起來,幾乎撐滿了袖管。麻布粗糲、擦著創口周邊,竟如鐵刷子刷過似的、痛得他胸中涼意翻湧。
便在此時,崔珙已款步走上前來,身後跟著服服帖帖的山翎衛。看著衣衫破敗、數處創傷的楊朝夕,崔珙眉頭瞬間擰成一團,側目向崔九望去。
崔九心頭一凜,拱手施禮道:“五少主,僕下等人確是奉家主之命,來取這小子項上人頭。卻不料他殊死拼鬥,才落得這般慘況……”
“廢話!”崔珙豁然轉身,冷冷叱道,“我若要來取你人頭,你會乖乖引頸就戮麼?!楊少俠是我崔府幕僚,卻被如此相待。今後還有哪個江湖遊俠、肯來歸附投奔?”
崔九雖不敢頂撞,卻是下巴微抬道:“可、可是家主說,六小姐性子執拗,若不徹底斷了她念想,只怕她心存僥倖、不肯安分出閣。只有徹底解決了這小子,六小姐才會回心轉意、諸事皆聽家主安排。”
“胡說八道!六妹什麼性子,我豈會不知?你們若當真殺了楊少俠,以她剛烈性情,非要魚死網破不可!那時再想要叫她安安分分嫁入元府,只怕比登天還難。”
崔珙聽了崔九一番歪理,忍不住駁斥道。又想到六妹琬兒的執拗性格,其實與爹爹如出一轍,又大感頭痛。繼續道,
“爹爹雖久歷宦海,為人行事皆‘穩’字當頭,卻也不是事事都能決斷無誤。他若一時在氣頭上,發出些出格指令,你們也都要照做嗎?崔九,你跟爹爹有些年月了,更當多勸解他些才是。如此聽風是雨、推波助瀾,莫非想要楊少俠性命的不是爹爹,竟是你自己?”
崔九被他點破心思,登時冷汗涔涔:“五少主說笑,僕下怎敢借題發揮、曲解家主之意……今日這小子已拿至此處,該如何處置、但憑少主吩咐便是。”
崔珙這才微微頷首,卻不再理會他,徑直向鐵籠抱拳道:“楊少俠別來無恙!數日前你我以詩佐酒、共話良宵,如今想來,仍是回味無窮!誰料今日,崔九竟錯會家父之意,險些取了少俠性命,真是萬分慚愧……幸而小生趕來及時,否則悔之晚矣!”
楊朝夕左肩上正疼得倒抽冷氣,見崔珙話語誠懇、又疾言揮退一眾山翎衛,警惕之心才鬆了許多。
於是右手抬起左手、勉強抱拳道:“崔兄來此,恰逢其時。若再晚些、小道便已腦袋搬家啦!若今日之事,真是誤會,還請崔兄放我二人回去。以免記掛之人、賊心不死,定要除我而後快。”
楊朝夕說到“記掛之人”,一雙鷹眸已瞟向了崔九。暗諷之意,不言自明。
崔珙卻苦笑道:“今日請楊少俠回府,確是家父意思。六妹婚期臨近,家父擔心她橫生枝節,只好委屈少俠在此小住幾日。小生可以打個包票,少俠在此定然吃喝不愁、性命無憂。待六妹登車啟程、西往長安,小生親自放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