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分明是自家的木籬茅舍!裡間燈火早熄了,卻不知孃親是否睡去,只好一個貓跳、輕輕落在院落中。接著又緊趕幾步、停在左面屋腳,使出一招“靈貓爬樹”,順著屋腳攀援而上,踩在了厚軟的屋頂。
柳曉暮笑意更濃:“你想動手,這地方如何?不知陸家嬸嬸作何感想。”
楊朝夕咬牙切齒,壓著嗓子道:“你殺了林兒妹子,卻還在這裡百般捉弄於我。你這樣的道友……我見一個便殺一個!”
柳曉暮若無其事道:“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殺人了?還是在你們人族眼裡,妖族便都是嗜殺成性的魔頭?”
楊朝夕怒不可遏:“難道不是嗎?!我親眼瞧見,你一記掌刀劈斷了林兒妹子的頸骨,還敢在這裡狡辯!”
柳曉暮無奈一笑:“你們人族,便最擅長疑神疑鬼,眼見不一定為實。好多誤會,都是你們想當然的‘眼見為實’,而從不去認真細究。退一步講,即便我殺了她,你又能拿我怎樣?我又何必在這裡浪費口舌、與你扯謊?”
楊朝夕方才一時氣急,卻也未曾確認關林兒生死,只是粗略誤判後、便自亂了陣腳。以至於不分青紅皂白地一通狂追,卻只是“關心則亂”罷了。此刻回過神來,心中微動,不禁覺得眼前妖女、倒也蕙質蘭心。寥寥數語,便將自己心中一個死結解開,便是這份智慧,也勝過許多人。
柳曉暮見他面色漸漸緩和,才又道:“小道士,姑姑倒覺得,你還是當她死了。這樣以後,心裡反而好過一些。”
楊朝夕嘆了口氣:“曉暮姑姑,今晚之事,我知你是好意。不過我們人族,終究是要講‘禮義廉恥’,你這麼做,在我們人族,便是實實在在的胡鬧了。”
柳曉暮卻道:“若是我說,今晚之事,便是故意為之。你又當如何看我?”
楊朝夕聽罷,一時語塞。若她真是故意……倒有幾分“亂世用重典、沉痾下猛藥”的意味。
只是一想到自己曾魂牽夢縈的人、早已不是曾經的面貌,那種物是人非的蒼涼之感,又豈是幾句話便能彌平?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醫!楊朝夕偏過頭,想要再說些什麼,柳曉暮卻早沒了蹤影。只剩自己滿頭亂髮,被吹散在風裡。
是夜難眠,悵然若失。披衣坐起,便掌起燈燭,在外間的木桌前呆呆坐著。思緒飄忽不定,一會想起關林兒的決然,一會又想起孃親的不易:
孃親上午去採桑葉,聽說累壞了,此刻果然睡得很沉、很香。或許她夢裡的自己、還是蓬頭垢面的“夕兒”,才會讓她覺得滿足而快樂。
而不像現在的自己,總讓她牽腸掛肚、擔驚受怕……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吟誦至此,已是潸然淚下。
一縷風從柴門縫隙中透進來,將燈盞驚得慌亂。楊朝夕心有所感,從藤箱中找來紙筆,一字一字地寫將下來:
昨夢疑非真,燈闌落汝身。
閒妝倭墮髻,慵傍瀟湘門。
情苦傷中氣,魂勞念舊辰。
煢煢香苑裡,長是看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