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花希子崔琬本已有些沮喪,又被師姊說了兩句,眼眶便紅了起來,提了木劍便往演武場外走。鏡希子知道她還沒從前兩次敗績中走出來,哄也不是、勸也不是,只好放任她跑出去,好躲到哪個角落哭一場。
崔琬心中存著委屈,腮上綴著晶瑩的珠串,自然怕被人瞧見。於是便沒回休寢的居室,反而順著遊廊,漫無目的地向前院走去。遊廊外栽著棗樹、石榴樹,此時葉子大都凋落殆盡。但總算是一重遮擋,她便尋了一株枝幹稠密的石榴樹,就遊廊邊的石欄上坐下,想著各種心事,又抹了一會眼淚。待到自覺無趣,便才起身,要再回到演武場去學那老道的劍法。
好巧不巧,崔琬正轉過臉時,卻看到一道目光望著這邊。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自己只是一瞥之間,便已認出那人,貝齒頓時咬得“咯吱”作響——便是那接連兩次折辱自己、卻還陰魂不散的衝靈子楊朝夕!自己或許早該想到,他觀主既來此做客,他又豈會例外?但又深知自己劍法武藝皆不如他,這時若衝過去獨自尋仇,殊為不智……不如多尋幾個師姊,找個機會好好教訓一下他。想到這裡,崔琬便不再停留,迅速跑向演武場那邊。
演武場這邊,卻又是一番盛景。待崔琬跑回來時才發現,不知從哪一刻起,觀中師姊師妹已經三五成團,輪流向那公孫老道攻去。所用劍法既有觀主所授的“勞燕分飛、新荷殘夢、落雨驚秋”三套劍法,也有從別處學來的刀法、矛法、槍法等。自己那道號水希子、俗名羅柔的師姊,竟然揮著一根馬鞭便直衝而上。或許是馬鞭柔韌的緣故,反而比其他師姊師妹拼鬥更持久一些。但不論什麼兵器,最終卻都被公孫真人一一接下,又以柔和充沛的力道送出演武場。
這些師姊師妹一旦落敗,卻不再攻上,反而各執兵器,在一旁體悟起來。直到公孫真人將“拙為守勢、曲為攻勢、柔為定勢,以拙應巧、以曲打直、以柔勝剛”的劍法綱目,向一眾女道士細細講解清楚,眾道士才真正將這套“公孫劍法”演練下來。至於未來成就,就要看各人的天資稟賦與吃苦用功了。
如此親身傳授了半個上午,公孫真人也微覺疲倦,便在演武場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與元夷子佟春溪說些閒話。演武場上一眾女道士卻已列成陣型,一同演練起剛學到的“公孫劍法”來,整齊劃一的嬌喝之聲疊加起來,也自有一股巾幗不讓鬚眉的氣勢。反觀綴在陣型最後面的朱介然、卓松燾、黃碩三個,劍法雖招式嚴整,卻總有些僵硬之感,實在是相形見絀。
幾遍演練過後,公孫真人又指出幾處劍意上的偏差。便囑咐一眾女道士,若日後尚有疑惑,可結伴來上清觀對招切磋,他必在有生之年,將這劍法傳與更多人。
將近午齋時,元夷子佟春溪叫停場上一眾女道士、讓她們各自散去,才轉過身來笑道:“公孫道兄傾力相授之義,我觀中道士皆銘記在心。他日有暇,還望兩觀道友時常往來,一則談經論道,二則印證武藝,三則……或可促成幾對道侶,於修道卻也有益無害。”
公孫真人拈鬚笑道:“元夷子道友自來慮事周詳,我便代觀中道士弟子答應了。便是這套劍法,也不需藏著掖著,若遇別處道友想要修習,只要不是兇戾狡詐之人,皆可傳之。”
元夷子佟春溪聽罷,行禮道:“那也是眾多道門中的福氣了。今日已讓觀中典造備下齋飯,既為酬謝,亦為重逢,請公孫道友並貴觀弟子,務必賞光。”公孫真人只好拜謝,帶了三個弟子,便預備跟隨元夷子向演武場後方的齋院過去。
元夷子想了想又道:“水希子,上清觀尚有一位叫做衝靈子的小道友,是隨公孫真人一道而來的客人。他身上有傷,不便過來,你便從齋院取些齋飯給他送去。”水希子羅柔應了,便匆匆按下心中冒起的古怪念頭,疾走幾步,先往齋院去了。
羅柔出了演武場的月門,便拉住一道身影,邀她一起去辦這件差事。
這人轉過頭來,卻是花希子崔琬,此時已從上午那場彆扭的情緒中出來,腦子裡想的,卻是這新學的劍法如何破解。見水希子師姊神神秘秘的表情,也不好當眾詢問,便跟著她一路來到齋院的伙房裡。見她拿來木匣,將一層層抽屜擺開,便上去幫忙,順嘴打趣道:“師姊這是要往哪處相好的道觀送齋飯呢?跟師妹透一點口風嘛!”
羅柔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相好的不在別處,就住在前院。不過卻不是我的,和你有些瓜葛,叫什麼衝靈子的。觀主叫我送些齋飯給他……”
崔琬聽到這裡,心裡惱怒,臉色頓時便沉了下來:“師姊便是要串通外人,一起來欺侮師妹的嗎……”話到這裡,聲音倒有些發顫了,卻是作勢欲哭。
羅柔卻上來摟住她肩背,笑道:“只是一句玩笑,你就要當真?那你便哭給我看看。師姊生平最愛看別人哭了,別人傷心難過,我便幸災樂禍。嘻嘻!”崔琬掙開她的胳膊,就要奪門而出,羅柔便又一把拉住,“好了好了!師姊認錯好吧?既然叫你過來,自然是想助你報仇。反正比劍你又打不過人家,不如在這齋飯裡做些手腳,略施懲戒。嘻嘻!”
崔琬一驚:“師姊不會是要我下毒吧?這……怎麼可以。他雖然那般折辱於我……我卻當真不能下這殺手。又是在咱們觀中……無論如何洗脫不了嫌疑……於觀主那邊又如何交代?”
羅柔一陣好笑:“你看!信誓旦旦要報仇的是你,機會到來、臨陣脫逃的還是你,莫不是……喜歡上那個小道童了?”
“師姊!再要胡說,我便不理睬你了。你便送你的齋飯過去,也不必橫生枝節。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去解決!”崔琬怒容滿面,便要與羅柔絕交。
“師姊什麼時候要你下毒了?不過這麼好的機會,讓他吃個啞巴虧,還是可以做到的。比如這盤蒸餅,可以放許多花椒和鹽進去……這碗粟米飯,若摻上芥末粉,外觀上是看不出什麼、味道卻一定上佳……”羅柔卻是笑眯眯地將話題一轉,如數家珍地說起計策來,聽得崔琬不住拍手,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兩人便在這伙房內,將一場針對楊朝夕的小小“陰謀”,佈局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