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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9 牆內(上) (2 / 3)

“我一向聽天由命。”赤拉濱說,“再說你已經把這件事解決了呀,瞭頭,你是知道的。咱們肯定可以擺脫這個難纏的對手,而且過會兒就會找到我的船,開著它去找你哥哥。我們最好把他也拉上船,遠離瑪姬和周,沒準再去海底走一圈。我們得快點,在小舞臺降下來以前。”

這段話是完全荒謬的,根本不在她的印象裡。詹妮婭心想赤拉濱是不是已經嚇瘋了;她這個念頭剛起,赤拉濱竟然就在她背後哼起歌來。“我有一支金懷錶,”他唱道,“還有一枚小鏡片,兩樣東西都包好,送人禮物要周到。”

“你到底在幹什麼呀?”詹妮婭大聲問。她想回頭看一眼赤拉濱的情況,可是馬蒂陶還在窗戶外虎視眈眈,似乎根本沒聽見赤拉濱的歌聲。她有點不敢轉開視線,害怕事情會脫出她的掌控。是的,情況有些不對勁……她的記憶告訴了她後頭將會發生的事:她不能讓馬蒂陶有太多思考時間,或者有機會呼叫更多的援兵,因此在短短的幾秒鐘後,她就已經打定了注意,先是高喊了一聲米菲,接著自己主動撲向窗戶,用椅子猛力地擊打玻璃。與此同時菲娜也配合著她從門口衝了出去……馬蒂陶必須做出選擇,在兩個方向裡決定她要攻擊哪一個。詹妮婭已經知道她的對手會怎麼選了。

一切都按照她記憶中的情形復現了。窗外黑洞洞的槍口轉移了方向,先像是本能般瞄向詹妮婭的面孔,卻又再往旁邊偏了一點——看起來仍然很像是要擊中她——接著火光一閃,子彈穿過玻璃,擦著她的臉頰飛了出去。她可以感覺到熱風颳過面板時的刺痛,這也算不得什麼恐怖的事。她本該順勢把手中的椅子甩向玻璃窗,讓馬蒂陶的注意力保持在她這一頭……事情就在這裡變得奇怪起來。她手中的椅子忽然變輕了,像紙片般飛了起來,被牆壁上密密麻麻的紙玫瑰吞了進去。在窗外,馬蒂陶依舊站在那兒,已經因為菲娜的毒素而動彈不得,這個結果完全在詹妮婭的意料之中,然而她臉上卻不是詹妮婭印象中那副苦惱又莫可奈何的表情,而是深深的恐懼。那種恐懼如此強烈,以至於她的臉完全變形了,扭曲成了詹妮婭不認得的另一個人。這根本不是發生過的事。詹妮婭呆呆地想著,然後立刻發覺了更多不對勁:窗外的天空是陰沉沉的,幾乎和夜晚沒區別;原本被馬蒂陶踩著的那個烘焙店老闆也不見了,她腳下只剩一張隨風飄蕩的蛇蛻似的薄皮,看上去很像是當初昂蒂·皮埃爾在度假島上找著的那一張;菲娜本應停在她的肩頭,結果卻杳無蹤跡,彷彿從來沒存在過。

馬蒂陶的視線盯著詹妮婭身後。

到了這會兒,詹妮婭已經強烈地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在現實裡,因為她知道這件事實際上是怎樣發展的。她知道馬蒂陶在最後時刻擊中了赤拉濱,又在菲娜撲到身上時鬆開了扳機。當時馬蒂陶在想些什麼呢?或許她是試圖用手擒住菲娜,或許她有意讓詹妮婭有點能夠自衛的資本,不管怎樣,她讓詹妮婭把她手裡掛著的槍拿走了;作為報答,詹妮婭也把她拖回了“槍花”,讓她能以一個相對舒服的姿勢躺在員工休息室裡,還順便偷走了帕裡口袋裡的催眠噴劑。她幹這一切時,馬蒂陶的眼神都像在說話:淘氣鬼!淘氣鬼!淘氣鬼!詹妮婭肯定她是有意識的,僅僅是不能動彈,而不應該是真的被詛咒變成了石頭。

距離她明白這是個夢僅差一步之遙了。她猛眨眼睛,想強制自己醒過來,但那座馬蒂陶的石雕卻深深嵌進了她的記憶裡。它充滿驚恐的視線盯著她身後,令她疑惑究竟有什麼事如此可怕。於是她轉過頭去,看見赤拉濱的屍體仰靠在椅子上,血從額頭的空洞裡流出來。這一幕如今是嚇不倒她的,因為她現在知道了,“異位腦”生物有兩個思考中樞;要不了半分鐘,赤拉濱就會捂著額頭坐直,先抹掉腦門上的血,再衝她做個鬼臉。“這可跟你之前保證的不一樣呀,瞭頭。”他會這樣抱怨說,“還好我不是個容易倒下的人。”然後他會站起來,低著頭又蹦又跳,兩隻手捧著額角使勁地擠呀擠,那顆子彈居然就這麼從他腦門的洞裡掉了出來!

這一回詹妮婭決心不上當,不會再為劇作家的假死而慌張失態,然後跑過去為他懊悔。她剛要想點什麼漂亮話回擊,那具假屍體卻忽然變了一副樣子;屍體腦門上的彈孔好似驟然疏通的噴泉般湧射出血水,濺滿了天花板和牆壁,甚是連詹妮婭身上也是。那血液竟然是冰冷的,讓詹妮婭吃驚地打了個寒戰。她連忙用胳膊護住臉面,再從肘彎底下檢視情況。赤拉濱的屍體正在飛速變化,面板上的顏色竟隨血液的流失而褪去了,由紅棕變成淡粉,最後竟然慘白得像冰雪,還覆蓋著厚厚的寒霜似的鹽粒。那張臉上擁擠醜陋的五官也不知何時舒展開了,而身軀則突然縮了水,變得更消瘦了一些。

詹妮婭怔怔地放下手臂。她駭然發現躺在椅子上的屍體並不是赤拉濱,而是她哥哥的。他已經死了,但不止是因為額頭上的彈孔,屍體的衣服還溼淋淋的,掛著海草和鹽粒,是在海里淹死的。她感到心口生出鈍痛,好像被人給打了一拳,立刻就忘了這一幕是多麼不合理,只顧跑上去檢視屍體,想弄清楚這是不是個惡作劇。當她顫抖著把屍體從椅子上扶起來時,他的頭顱卻以一個怪誕的角度往後彎折,彷彿已經給人擰斷了脖子;詹妮婭伸手去扶他的後腦勺,從頭髮底下摸到幾條巨大的裂傷,好似被猛獸的爪子撕扯過;傷口很深,讓兩邊的皮肉都翻卷了起來,她的指尖能碰到了堅硬的骨頭碎片。突然間,劇烈的憤怒席捲了她的心田,把悲痛也完全沖刷掉了。她知道這個傷口是什麼,她知道是誰做的……

屍體睜開了眼睛。他的瞳孔正對著詹妮婭,目光卻是渙散的,好似盲人般沒有聚焦。但他似乎知道是詹妮婭在扶著他,因此臉上露出了笑容。

“你太遲了。”他說,“去那叢林裡……”

詹妮婭鬆開了手。屍體掉在地上,落在絲絨地毯般茂密的血紅玫瑰叢裡。她放目四顧,看見自己正身處一座午夜時分的玫瑰園,四處全是荊棘與花朵。我在做夢。她堅定地告訴自己。大地顛簸起來,她使勁地閉眼又睜開……

顛簸沒有停止。天已經黑了,幾顆特別明亮的星星斜掛在車窗邊。詹妮婭扭動了一下身體,發現菲娜還趴坐在她腿上。她的右手仍緊握著那把從馬蒂陶手裡繳獲的槍,而且在她睡著期間恐怕從來沒有鬆開過,因此大魚際周圍的肌肉都開始痠痛了。她一邊慶幸自己睡著時並沒發生什麼,一邊瞧了瞧車窗外的景象。外頭的道路很黑,到處是廠房的空架子。他們肯定是開到某個非常偏僻的地方了。

“醒了?”赤拉濱說。他還是好端端地在開車。詹妮婭偷偷往後視鏡看了一眼,確認他額頭的那個凹坑——這會兒簡直淡得看不見了——並沒有重新變回血淋淋的窟窿。

“我睡了多久?”她問,一兩個小時?”

“噢,不,沒那麼久。我想最多也就半個小時吧。咱們離開市區後你才慢慢不吱聲了,我想你準是太累了。別擔心,我估計咱們距離目的地還有段時間呢。”

詹妮婭有點懊惱地沉默著。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種情形下睡著,甚至於還睡得那麼沉。假如赤拉濱有什麼壞心思,她可就完完全全是個自找麻煩的蠢蛋了。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認,之所以她竟能睡得著,一方面是因為菲娜在她腿上,另一方面是她多少有點信賴自己的逃跑搭子了。出於某種直覺,她總是很難想象赤拉濱會對她心懷歹意,可從理性的角度說,這種印象是毫無根據的。她不能單憑著所謂的直覺行事,否則早晚會因輕信而倒黴。

她默默地沉思著,這時赤拉濱又說:“你好像做了個很糟糕的夢,瞭頭。我聽見你在後頭動來動去的,還咕噥了幾句話。”

“我說了什麼?”

“聽上去好像有誰在跟你胡鬧,叫你很生氣。”

詹妮婭又朝車內的後視鏡看了一眼。“我夢見了今天下午發生的事,”她斟酌著說,“就是我們從‘槍花’離開時候的事。”

“哎呀,準是我挨的那一槍嚇到你了吧?”

“那倒沒什麼。”詹妮婭立刻說,她可不願意在這點事上被小看,“我又不暈血,也不害怕屍體……只是,這個夢後頭變得有點奇怪。我夢見你真的死了,而且屍體突然變成了我哥哥。”

她沒有再說下去,不想讓對方覺得這個無稽而不祥的夢境真的困擾了她。赤拉濱卻頗為體貼地說:“這證明不了什麼,瞭頭,我覺得你不是那種有預言天賦的做夢者。要知道,這樣的人通常脾氣是很差的,因為她們飽受睡眠與健康問題的困擾。”

詹妮婭勉強朝他笑了笑。她在心裡提醒自己別太信任一個有備用大腦和宇宙飛船的傢伙。“我還記得夢境前半段我們在爭吵什麼,”她轉開了話題,不去想夢中那個形象可怖的死人,“我好像在跟你吵怪獸論的事。”

“你睡著前咱們確實在談這個。”

詹妮婭有點記不清那場睡前談話與夢境的分界點,不過可以肯定赤拉濱確實跟她講了怪獸論與大海怪的事,他們還談到了她老哥惹的麻煩,以及等到了目的地後應該如何行事。可是她不記得話題是如何從商量行動計劃演變到激烈的爭執,並且爭執的內容還完全與她老哥無關。她靜靜地回想了一會兒,然後說:“船長,我在想你說的那些理論。”

“很高興你聽進去了,瞭頭。我還以為你不會感興趣呢。”

“連夢裡我們都在談這個……我在想,這些理論有沒有可能是同一回事?只是描述的方式不一樣?歸根到底,它們在事實層面上描述的是同一種現象。”

“事實。”赤拉濱說,“特別奇怪的是,在宏觀視角里,你簡直沒法定義‘事實’這個詞,基本上你只能選擇自己願意相信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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