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也是。”赤拉濱同情地說,“多麼可惡的偏見!如今的當權者並不信任您,害得您捉襟見肘;又是多麼疏懶怠慢!它們在獲得稱號前顯然是想奉行小政府主義了,除了維護基地穩定外什麼心思都沒有。不過話又說回來,動不動就被家門口的野生動物打擾分心是挺討厭的,尤其在當下這個節骨眼,真是再低調謹慎也不為過。與那個稱號相伴的厄運難道還少嗎?有夢幻界的話事人殷鑑在前,它們肯定也對陷阱帶心懷戒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雖說這兒的事跟它們也有關……哎呀,說到底它們對親戚之情看得太輕。”
“既然您提起了,我就冒昧問一句,貴方對於它們爭取稱號的事怎麼看?”
“荊棘載途啊。”赤拉濱說,“更精確點是難如登天,您應該懂我的意思。”
李理什麼都沒回應,似乎還在等他進一步的評價。但赤拉濱卻只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兩片嘴唇閉得像只死蚌。片刻後李理彷彿也把這件事忘了,依舊以請教式的口吻問:“既然它們無暇他顧,貴方為何不派遣更多專業的外勤人員前來?”
“可不好弄呀。那位管理者不歡迎外人,他有我剛才說的非對稱優勢,還有那座城市的通行權。”
“據我所知,你們並非沒有擅長應對此類問題的同盟。”
“那會讓運算變得很吃力。”赤拉濱說,“我們以前倒也有人試過。像我剛才所說,在那座城市與貴地重疊以前,它也曾連通別的區域,呈現別種形態,嘗試選擇當地的管理者,然而最終都未成功。上一回我們試著強行介入,安插自己的人選進去,結果不知怎麼,城市自行扭轉了形態,與那個區域徹底斷絕往來了。自然,所有基於那個星層的可能性列舉也都白做了。咱們這些底下幹活的又能說什麼呢?您瞧,互動性舞臺就是這樣令人討厭;底下的觀眾稍微發發脾氣,我們處心積慮的構思就白費了!既不能觸怒它,又得吸引它的興趣……這其中的尺度可是很難把握的,因為當它坐在舞臺下時,你完全沒法從劇本里知道它的反應。唉,如果每個人都是有權創作的上帝,都能任性地跑來在同一份演出指令碼上改兩筆,那劇情怎麼能控制得住?誰又真的知道事情會怎樣發展?真希望這世上一個預言家也沒有,或者最多就一個。”
“難道您不主張你們擁有的是最真實的那個?”
“當然,當然。”赤拉濱說,“早晚都會是唯一真實的那個嘛!”
他朗聲大笑,李理也回以禮儀性的微笑。他們像為說到某個冷門笑話而表現默契,詹妮婭卻只覺得莫名其妙。她並非沒有留神聽他們的對話內容,可裡頭離奇荒誕或沒頭沒尾的東西未免太多,因此她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周圍的環境上。那些像盔甲架一樣站立在牆邊的人,不管是不是戴著耳機,全都沒有表現出對桌前對話的興趣,而是忠實地執行著各自的警戒任務:有兩個人從左右兩側盯著赤拉濱;兩個人監視視窗和店門;那個叫帕裡的讀書女孩則目不轉睛地瞧著詹妮婭,臉上含著幼教老師般溫柔卻充滿警告的笑容。有安東尼·肯特的榜樣在前,詹妮婭只得不情不願地保持端坐,不去惦記她口袋裡裝著的東西。
赤拉濱的笑聲終於停下了。“您得承認我們的觀點是有力的,瑪姬。”他說,“如果全知全能的意志不止一個,那就算不上是真正的全知全能,那隻會是長久不盡的僵局,週而復始,永無終日。”
“我們再看看吧。”李理回答道。
“難道您目睹的悲劇還不夠多嗎?”赤拉濱問,“您覺得晚些時候等著您的會是什麼?”
“我沒做任何預設,或許您能給我一點提示。”
“我唯有勸您珍重自身。”
“您的船究竟可以承載多少人?假定拆除所有非必要的裝置,把燃料和物資儲備減到最低,我們可以在您的船上塞進多少人?”
“送過隧穿點?”
“不,只送到我們這個恆星系的外圍,保持十光年左右的距離。我想鯨魚座UV或天狼星都可以作為較合適的臨時引力固定點。”
“您相信本地管理者會在船內資源耗盡前趕來?”
“是的。它們也許不會監視我們的星球,但它們的盟友會監視那座城市。而一旦我們的小世界毀滅,我估計那座城市也將隨之改變形態。”
赤拉濱聳聳肩:“我估計極限是一萬人,不過肯定不會很舒適。要是您還想再往上加,整個生命迴圈系統就不能堅持太久了,我估計至多兩三個月吧。這還得要您管理得宜,別讓這些人精神失常了。您想想,先是親眼瞧著自己的故鄉完蛋,自己又日復一日地擠在那麼有限的空間裡,就像是個漂在虛空中的沙丁魚罐頭,不知道會落進哪張嘴裡……可憐的人啊!我見過不少類似的案例,全都患上了重度的深空恐懼症。他們可能會在救援到來前自己走向毀滅。”
“感謝提醒。我們會慎重挑選登船人員。”李理說,“不過屆時您大機率會發現他們大多是體型較小且懂得聽從教師指令的未成年人,所以這個承載極限應當可以再往上調一調。”
“噢,您決定改行做幼師了?”
“赤拉濱先生,我從沒說過我會上船。”
赤拉濱忽然來了精神,如同一個發覺沉悶劇情即將迎來重大轉折的觀眾。“您不覺得這有點像在賭氣嗎?”他態度積極地問,那種語調彷彿是想要表達反對,可詹妮婭老覺得他不是真心的,“如不能力挽狂瀾,那就索性與船同沉……您也明白這是無效行為。我的船上怎麼著也能多塞下一個匣子,您總不至於叫我把核心資料器也拆了丟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