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出了那個聲音,既覺得不可思議,同時又感到一種陰暗的狂喜。他早知如此,而且也早該如此。
“這件事只能做一次。”那聲音說,“以後就不要再睜開了。”
那可不是你說了算的,他在心中想道。
遮住視線的左手放下,露出飄蕩在空中的黑白玉線。
抓住那一瞬間的空隙,從眼球裡延伸出無形的觸鬚。就像蜥蜴吐出舌信,襲向飄蕩空中的飛蟲,把那似有若無的偶繩死死捲住。
燒起來吧,他在心中這樣想。不要簡簡單單地扯斷,應該順著這根天繩,燒到它的盡頭去。
視野隨著念頭而產生了扭曲。他看到繩上舞起晦色的光瀾,那不是真實的火焰,卻鋒利地攪磨著玉線的絲股。
晦暗的光瀾沿著天繩往上攀爬。在他來得及興奮以前,身體卻違背意願地走了上去。“身體“伸出左手,緊緊握住繩索的斷口,阻斷了他的視線。光瀾燒化手套,裸露出裡邊的面板。
跟死人般的右手不同,左邊的手看起來既完整又鮮活,手指修長整潔,在側面和腹部都結著薄薄的繭。那似乎並不像彈琴留下的痕跡。
“身體”的左手在光瀾中崩解,他看到那上面的面板絲絲剝落,然後是肌肉經管的撕裂,原本的形體面目非。
那隻血手鬆開斷裂的繩索,向著他的眼睛伸來。指尖扣入眼眶,把內部粘稠發燙的球體摘下,輕輕擲向天空。
羅彬瀚又感到視野開始旋轉。天渦、血地、花樹,三種景象輪流經過,在混亂中他看到紅衣的青年倒了下去,而琴手的身體站在原地,用血手掀下遮面的兜帽。
他看到了非常熟悉的,依稀是故鄉朋友的臉。
視線開始下落,墜向血雨滔滔的大地。在極度驚愕的心情中他睜開眼睛,一下從地上坐了起來。
青色的原野映入眼中。芳草萋萋無盡,在風裡舒緩地輕搖。
“羅瀚!”
他聽到有人在呼喚他,並非從腦內,而是隨風傳進耳中。他茫然轉頭,看到旁邊跪坐著樹一樣的女孩。
她的軀體由木頭和根鬚構成,茂密的青藤葉是披散如瀑的長髮,開滿天藍色的藤花。當她眨動眼睛時,露珠凝成的眼睛在朝陽下閃閃發亮。
“……藍鵲?”
羅彬瀚沙啞地說。他的身體麻木遲鈍,活像剛甦醒的植物人。而出現在眼前的形象是如此陌生,也令他懷疑自己已沉睡百年。
木頭女孩發出歡呼。凝聚在眼眶中的露珠順著她的臉頰流下。然後她展開枝葉萌生的雙臂,給了羅彬瀚一個充滿晨雨溼氣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