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直咳嗽,季麗安的聲音總是很輕細。
但這並未減損她原有聲線中的少女感,反而增添了某種迷幻的意味,就像夢中浮現的自語。
喉嚨時常在痛,所以她平時習慣用氣聲說話,只在個別音節稍稍動用聲帶,如同夜間甘甜的吐息。通常人們用這種聲音在耳邊私語,所以只有靠的很近才能聽清她在說什麼。音色略顯虛婉、溫存、如泣如訴。
而剛才她那一連串急促的話語,顯然沒有顧及自己喉嚨的狀況。讓人想起某種會用枝條穿刺喉嚨發出悲鳴歌唱的鳥類。之後猝然陷入無聲,也許是話語引發了劇烈的咳嗽,但被她自己用手捂住了。
又或者,她忽然覺得自己不該說那些話。
像柯林這樣的人,已經很難對死亡再抱有什麼強烈的情緒。
姑且不論已經死過一次。在這一世的前十年,又是嗅著硝煙和士兵死後大小便失禁的味道長大。後十年則是在南施塔德地下世界生存。有時人們會因為一個眼神死去。昨天是他,今天是你,那明天就是我。就像排著隊上廁所一樣,隨意而公平,充滿意外卻毫不神秘。
有些人傳聞說五隻手的上一任“大老闆”是在決鬥中為家族而死的,帶著他未竟的宏圖不甘離去。人們總是更願意相信華麗的故事。但柯林知道那個老頭只是在蹲茅坑的時候,被幾個恰好看到他的蟊賊掏槍打死了罷了。
生與死,不是墜入深淵,也不是擺脫汙濁。那只是果實墜地,灰塵揚起,雲開雲散,沒有什麼特別的。
所以不值得歌頌,也不值得恐懼。
但在這樣想之後,就會不知不覺中變得容易接受死亡。一旦希望渺茫,就溫良地停止了掙扎。
就像現在的柯林一樣。
他開始詢問自己是為什麼走到今天的。
也許別人可以安詳地步入死亡,可你呢?你有資格那樣輕鬆地離去嗎。
“……我沒事。”季麗安的聲音從暗門後傳出,似乎已經安定下來。
“你應該還有事情要準備吧。”
“嗯。”
確認她沒事之後,柯林不再說話,默默地離開了季麗安的住所。
……
……
一號先生飄蕩在南施塔德的街巷中,避開那些一踏上街頭就招引而至的目光。
那些辛西里的孩子從各種孔洞和掩體後窺視,對著他的寬大且貼著烏鴉羽毛的袍子發出嘲笑。開口說出的都是安赫語,混著辛西里口音,還帶有習慣性的卑怯感。雖然他聽不明白,也知道全是髒話。那些孩子面黃肌瘦,在貧窮中失去尊嚴,丟掉了傳統的教養。
他們已經記不起來,這種衣著在自己的祖先眼中意味著什麼。
孩子們稱他為長羽毛的怪物,用石頭砸他,打碎了他隨身攜帶的陶壺,清水弄溼了他破舊長袍的下襬。
一號先生只在最開始出聲呼喊過一次,用一種辛西里古老而殘缺不齊的語言。以前的守燈人用這種呼喊展示自己的身份,但這次沒有人聽懂,所以他就重返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