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那時,他自然不會去接魏嬰手中的天子笑,但他也並未立即對魏嬰的出格行為宣佈懲罰,而是耐著性子待魏嬰說完才緩緩說道:“欲買通執法者,罪加一等。”語速不疾不徐,語氣不輕不重。
他當年並未意識到自己那時的異常。包括此話之前,他亦是和和氣氣地逐條分析魏嬰的出格:“破壞結界,觸犯藍氏家規;夜歸者不過卯時末不允入內,觸犯藍氏家規;私帶酒入內,觸犯藍氏家規。”語氣雖是一貫的清冷,但包含了十二分的耐心。
如今回望當年,藍羽塵想問問那個自己:藍湛啊藍湛,你那晚說的話是不是太多了呢?那一晚說的話恐怕要超過你平時一個月的話語了吧?你一向獨來獨往,卻那般著魔地試圖用自己的規則去影響一個只一面之緣的陌生少年,那少年雖修為不凡卻無比恣意乖張,為何你面對一個看似放浪形骸的“冥頑之徒”會如此執著?即便在屋頂打鬥一場之後,依然執意要向那少年指點規訓石上的藍氏家規。若是面對他人,恐怕直接拖走罰了了事,家規寫得明明白白,哪肯再多費口舌?
跨越前世,藍羽塵看得真切,想得通透。他與魏嬰的緣分正是從天子笑開始的。在那之後,他們之間發生過許許多多與酒有關的故事,那陳年酒香,如今想來真是令人沉醉。
那時,魏嬰說要分他天子笑時雙目緊盯著他,語氣鄭重,眉眼含笑,彷彿在商量什麼大事。魏嬰恣意灑脫,純真爛漫,無憂無慮,似乎對什麼都不甚在意。若說當時的魏嬰有什麼放不下的,那就是他酷愛的美酒佳釀了。魏嬰要將他僅有的兩壇天子笑分給人一罈,那對他而言即是送出一份厚重大禮,因此說得鄭重其事。
想到魏嬰從始至終都想與他分享自己最愛的美酒,藍羽塵嘴角噙上了一抹笑意。如今的魏子墨何嘗不是如此,總是熱情地向他推薦自己喜歡的事物,希望他也能愛上,能與他擁有共同的體驗。所以,魏嬰,你一直都在……
“所以你就罰魏嬰抄書?嗚嗚嗚,魏嬰好可憐哪!他明明想跟你交朋友來著。”魏子墨的話語打斷了藍羽塵的遐想。
不愧是魏嬰,聽了他的敘述後就明白了當年的心思。藍羽塵想到自己那晚的惱羞成怒就有些汗顏。其實他原本不想罰那麼重的,但魏嬰就是有本事挑起他心中的火。魏嬰評價他是個“冷酷無情、不通情理、刻板迂腐之人”徹底惹惱了他,他不僅對魏嬰禁了言,之後還宣佈讓魏嬰抄寫家規三百遍,實在是魏嬰太過伶牙俐齒,自己笨口拙舌,唯有用禁言和罰抄來治他了。
“所以這是其中一次禁言的緣由了?藍二公子,你還真是腹黑,說不過別人就禁言,嘖嘖嘖……”魏子墨嘻嘻笑著打趣,忽又想起什麼,說道,“你不會想起禁言術的訣竅吧?羽塵小哥哥,你可千萬別對我使用哦。”
“不會。會也不對你用。”雖然魏嬰被禁言後的樣子挺可愛,蹙眉噘嘴,跳腳耍賴,滿嘴“唔唔”嗔怪,可他又如何忍心?
“那三百遍家規,魏嬰真的老老實實抄了嗎?”
“你覺得呢?”藍羽塵笑問。
“嗯……我想他應該偷工減料了吧?”
“偷工減料倒是不曾,偷樑換柱卻是常事。”一想到魏嬰那些鬼主意,藍羽塵心底就泛起寵溺的溫柔。
“哇哦,嘖嘖嘖,這本事,跟我有的一拼啊!”魏子墨託著下頜一陣感嘆,若是光線足夠亮,藍羽塵應該能看見他眸光閃爍,滿臉得意之狀。
“你也曾被罰抄嗎?”
“家常便飯啦!我讀小學初中時頑皮得很,老師一生氣就罰我抄課文,抄行為守則,我就經常叫人幫著抄……”
現在也頑皮得很呀。藍羽塵臉上的笑意更甚,手也握得更緊。魏嬰啊魏嬰,那三千家規也無法約束你的真我,相隔幾世,你依然是你。而你的天子笑卻悄然俘獲了我的心,讓我在一個月色皎潔的夜晚丟卻了自己的端方雅正,與你共享美酒,從此長醉不醒,世世淪陷。
塵世三千條,不及半壇天子笑。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願醉倒,停弦忘機,生生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