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藤曼像行道樹一般紮根在城市的各個角落,樹梢捆綁著被雕刻過的礦石,好像它本該就是這樣一種長著熒光果的植物。
納爾遜甚至還看到了一對坐在藤條上親暱的小情侶,兩人的長袍上佈滿了用細藤編織的補丁,兩隻掌心被厚厚的老繭覆蓋的手緊緊地攥在一起,他們幾乎感覺不到對方的手掌,但繭並沒有阻礙他們心靈的溝通。
這是納爾遜在德爾菲從來沒有見過的,也是他在這個時代最想看到的。
他閉上眼睛,聞著腔體中瀰漫的炊煙味、地下的土腥味、古老年代的城市獨有的臭味,在藤曼的拖拽下,自由落體,向下墜去。
在腔體的底部,明亮到甚至有些刺眼的光線把這裡照得如同白晝,藤曼猛地收緊,納爾遜在空中急停,倒懸在離地約有一米的位置,從倒吊的角度饒有興趣地觀察著這個世界。
從中心的藤蔓上迅速地伸來幾根粗壯的藤曼,將他像粽子一樣纏繞起來,瞬間搭成了一座牢籠,底部是這座圓形的城市中難得的平地,最明亮的礦石被藤曼掛在這裡,對準了腳下被儘可能細緻開墾的田地,不知道從哪兒引來的泉水匯成涓涓細流,在田間地頭的水渠中緩緩流淌著,時不時有人拎著木桶來水渠裡打水,也有不少人在田地間勞作,包括一些年幼的孩子。
地下的人們不知道今夕何夕,以至於這片天地儘管規整,但時令卻是錯亂的,納爾遜在西北角看到了一片金燦燦的麥穗,但他的正下方卻有個小男孩蹲在地上,用一柄小鏟子刨出土坑,又從腰間掛著的種子袋裡小心地取出一枚麥粒,將它埋在坑裡。
他的袍子並非羊皮或是織物製成,而是徹頭徹尾用藤條編成的,這座地下城邦應當稀缺布料,他注意到倒懸而下的納爾遜,好奇地抬起頭,看著他獨特的金髮。
“你是……太陽神嗎?”
這孩子看起來不到三歲,講話也斷斷續續的,應當是整座城邦轉入地下後出生的孩子,他從沒見過太陽,但還是聽過太陽會發出金光的傳說,只是只聽說過隻言片語,將太陽神本人和太陽搞混了。
“我不是。”
納爾遜扭了扭脖子,看到了一間位於藤曼底部、被藤條糾纏搭建而成的樹屋,這裡應當是安德羅斯的居所,他走得急,都忘了關門,納爾遜順著門向裡面看去,一張不大的桌子上擺著一些銀色的金屬,他挑了挑眉毛,原來那些失蹤的蜉蝣到了這裡。
很快,看起來像是小孩家長的人行色匆匆地跑了過來,即便他們的臉上寫滿了焦急,但依舊小心翼翼,沒有踩除了田埂以外的土地,他們快步衝到小孩旁邊,把他抱了起來,兩位家長當然知道這條藤曼只有他們的安德羅斯才會使役,那麼會被這樣捆起來的一定不會是什麼好人。
女人的背上還揹著一個被撞在筐裡的嬰兒,他有一雙黑色的杏仁般的大眼睛,懵懂地咬著手指,打量著鼻子長在嘴巴下面的納爾遜,他的身上還殘留著一些血跡,從女人虛弱的動作的臉色來看,這是一個剛剛降生的生命。
但他實在是太安靜了,安靜到臉色都有些發紫。
女人抱著孩子後退著離開,男人則是舉起一根頂頭拴著矛尖的長樹枝警惕地警告著納爾遜。
“你是什麼人?!”
“我是安德羅斯的朋友,”納爾遜笑了笑,示意自己沒有敵意,“我從德爾菲來,你們的城邦很棒,比我那裡好多了。”
聽到納爾遜的話,男人不僅沒有放鬆警惕,反倒更加緊張了,在聽到“德爾菲”時,他甚至還舉起手中粗糙的長矛,向納爾遜擺出了進攻的姿態。
“我只想體驗一下安德羅斯平常是怎麼往返上下的,”一道銀芒閃過,安德羅斯桌上被暴力拆解的蜉蝣瞬間重新組裝,從納爾遜身旁一閃而過,將束縛他的藤曼切斷,他安穩地落地,避開了作物,攤開手,“你瞧,他不會讓不速之客這麼簡單就掙脫的。”
男人舉著長矛的手顫抖起來,兩腿也不由得開始打戰,他無比清楚剛剛看到的那一幕是什麼——魔法,只屬於安德羅斯的魔法,這位闖入他們家園的人,是一個和城邦的重建者安德羅斯一樣具備神力的巫師!
他無數次地聽過安德羅斯講外面世界的危險與恐怖,這些同他一樣掌握魔力的人每到一處,帶來的必將是殺戮與毀滅。
男人和拉開距離的女人臉都變得鐵青,只有被女人抱著的小孩眼神更加好奇,她揹簍中的嬰兒更是扒著她的肩膀探出頭,看到納爾遜的嘴巴又跑到了鼻子下面,不由得拍手笑了起來,只是依舊沒有聲音。
男人大氣也不敢出,他生怕自己的行為會觸怒這名不知來由的巫師,安德羅斯又不知為何不在住處,作為目睹海爾波遮蔽太陽,又跟著安德羅斯一起開鑿巖洞的人,他比大多數麻瓜都要清楚巫師的恐怖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