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獵人工會和王國各自擁有一套刑律體系的獵人世界,聽議會設立的初衷只是為了協調二者的矛盾,彌合工會和王室的分歧,決斷由騎士團和王國的刑罰部門無法單獨審判的事務。聽議會並沒有常設的機構,而是在王室或獵人工會提請召開時,臨時召集享有議員名號的各方代表。按照議題大小不同設立數量不等的議席,獵人和王室以一比一的人數出席。為了以示公平,同時另設總數兩成的龍人族席位,議長也大多是保持中立、德高望重的龍人族。
聽議會是獵人世界幾百年來的傳統,從二次人龍戰爭之後一直延續到現在。在某些街巷傳聞上,這就是王國大公和獵人高層的分贓會議。普通的工會執事或王國大臣甚至都無權參與其中。能在這種議會上得到一個席位,在一般人看來就已經是成功人士的標誌了。
決定好日期的聽議會,從來不會因為任何事件而延後。三天時間看似不短,但重要到干係兩國民生利益的會議,對於博弈的各方來說卻已經很緊張了。
申屠妙玲擦乾頭髮上的水漬,在身後披散開,任由它自然風乾。大半個月以來,這是女孩第一次洗澡,儘管工會提供的水溫度剛好,皂子也是高階獵人才能享用的種類,但在騎士團大獄中關押了那麼久,身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早已經難以散去了。她將毛巾隨意地搭在浴盆上,抬手聞了聞臂彎處,眉頭輕輕蹙起來。已經習慣了的味道,只有在即將離開的時候才會感覺到不同。
“妙玲姑娘,可以了嗎?”一個尖細的艾露聲音從小房間的門外傳來。
“就好了。”她套上一身乾淨的常服,最後將頭髮從領後撥出來,輕呼了一口氣,拉開了小屋的門,“貝卡已經等了很久了吧。”
“還好喵,”小艾露仰起頭來,揮散從門縫中透出來的水汽,鼻子微不可察地皺了皺。在獸人族的嗅覺中,些微的血腥味就像辣椒或芥末一樣明顯而刺鼻,“貝卡也是女孩子,梳洗花再長時間都不過分喵。”
“難為安菲教官能找到你來接下我的委託。”女獵人裹緊了身上的大衣,俯下身來,摸了摸艾露的頭,“這兩天真是辛苦你了。”
眼前的這個聽監人是黑星雙子指派給女孩的,用小洋的話講,好像整個獵人世界都有人欠著老貓的人情。聽監人為犯人和申訴人辯護,也提知他們在會議上有哪些不能說和不能做的忌諱,跟在女孩身邊,就像她在會議上的第二副唇舌一般。
兩日的相處間,貝卡表現出了作為一個聽監人的所有優秀品質,從對事件的概要一無所知,到能夠得到一個妥帖完整的應對策略,並深入淺出地講解給女孩聽,這兩日小艾露幾乎片刻都沒合過眼。但開會在即,眼前的貝卡換上了一套束領的華服,眉眼間炯炯有神,看不出一絲疲態。大概像獵人一樣,聽監人也有著自己的戰場。
“你的身份既是囚犯又是證人,在聽議會上勢必受到最多的關注。安菲大人身份特殊,無法參與到今天的會議中,如今的你沒有任何依仗,會上的一舉一動都要萬分小心。不要說在會上得到什麼好處,就是能維持現狀也已經要竭盡全力了……坦白地說,這是我接手過的最艱難的委託。”貝卡嚴肅地說道,兩隻耳朵支稜起來,“我也要拿出點幹勁才行喵。”
“希望這些天來你灌給我的方法能夠有些用處。”申屠妙玲倒是一副輕鬆的樣子,絲毫沒有自己正要去面見整個王國最高貴的一群人的自覺。
“距離開場還有三十分鐘,最後再核對一次上場的要點吧。”女艾露整了整胸口的蝴蝶結,“從會議的主題開始。”
這次的聽議會當然不是為了女孩在挑戰祭上做出的蠢事,而是兩個王國在領土和協同狩獵報酬上的分歧。名義上是斯卡萊特和萊恩也魯兩國王室間的爭端,但由於斯卡萊特一直是獵人工會在主持大局,而在萊恩也魯,王室的地位卻遠遠高過工會,所以這實質上是獵人工會和王室力量的又一次交鋒。
“會議中爭論的焦點有兩個,第一是‘龍髓漿的失竊是否為斯卡萊特境內勢力所為’,第二點則是‘偷竊龍髓漿的傢伙目的如何’”小貝卡拉著女孩的褲腳緩緩從長廊盡頭走出去。一路上的銀甲騎士豎著手中的長槍,頭盔後的視線死死地盯著兩人的一舉一動,“換言之,只要證明了藥劑配方的失竊並不是萊恩也魯的過錯,他們就能順利地拿回屬於自己的領土,斯卡萊特則要自行承受相應的損失,甚至還要給對方一定的賠償。”
“我要站在萊恩也魯那邊……”
“你哪邊都不會站。”小艾露打斷了女孩的話,繼續著她的思路,“在兩個王國面前,你根本就無足輕重,站到哪一方都不會影響它們的決策。你能做的只有什麼?”她一拍申屠妙玲的小腿。
“說出實情,”女孩補充說,“至少是……部分的實情。”
自己曾經協助莊家確認過挑戰祭舉辦地點的位置,直接將攜帶著大量龍髓漿的飛空艇引導至了賽場的上空。這件事情作為莊暮所有行動中最重要的一環,是將他身上挑戰祭的罪責和龍髓漿失竊罪責落實的核心證據之一。
“在國家相關的事件中你唯一需要注意的一點。”貝卡豎起一隻肉掌,“指派你的人是誰?”
“莊暮,”少女吐出兩個字,“只有他。”
“很好,”艾露顯得很是滿意,“現在的你還不能扳倒莊家,至少靠著手上的證據還不夠。一次失誤或許會給它帶來大量的損失,但大家族只要骨骼還在,些許的血液總能慢慢彌補回來。”
“莊暮是莊家家主的次子,是他在獵人相關事務上的左膀右臂,與其損傷這個家族的大片血肉,不如干脆利落地截掉它的一隻臂膀。”小艾露嚴正起來,連句末的口癖都丟掉了,“如今莊暮也在獵人工會的看管下,處境並不比你強。看得出來,莊家已經有了捨棄他的意思。但如果你一味地想要將這傢伙的行動和莊家聯絡起來,那莊家說不定就會不惜代價地將他營救出去,連你自己也要跟著遭殃。”
“所以在聽議會上,不論聽到什麼、看到什麼,甚至有人明顯地誘導你,都不要上當,指派你做事的是莊暮,只有莊暮,其它的一概不知,聽懂了嗎?”
看著眼前臉色漲紅喋喋不休的貝卡,女孩輕鬆地一笑:“知道啦,話說,不過是上臺說兩句話而已,警惕到這種程度……真的有必要嗎?”
“職業道德啦。”艾露說著,從腰間抽出一塊銅牌,交給眼前的騎士,後者在牌子上掃了一眼,終於將鑌鐵的格柵門“嘩啦”一聲開啟。
正值冬日最冷的時候,刺骨的風從女孩的身側刮過,讓她還未乾透的頭皮一陣發麻。申屠妙玲就站在大門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嚴風順著喉嚨鑽進肺裡,真實而令人生厭的刺痛卻讓她暢快地張開了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