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在慶祝三個獵團的成功合流,還是預祝豐收祭委託目標的圓滿達成,抑或是這些常年在血海中打拼的自由獵人們天生就喜歡熱鬧和放浪形骸,營地內外的宴會一直開到了後半夜才漸漸散去。正式獵人大都被髮布了限酒令,此刻已經回到配給的房間中休養精神了,仍然在外遊蕩,爭搶著桶底殘酒的,就只剩下了替班的船工和留在後方地面人員。
封漫雲讓過正在清掃地面的學徒和見習生,繞著營地緩緩踱步。破舊的沙屋和新建的板房混搭在一處,讓少年也開始糊塗起營房的佈局來。而即便沒有這些臨時的工事,營房外圍大多數的房子也早已不是自己習慣的樣子了。
潛口龍群和沙暴都能輕易地毀掉脆弱的沙屋,滯留在西戍的傢伙們比起和怪物戰鬥,搭建自己的住所才是首先要學習的事物。白衣獵人身周的沙屋中不乏有樣子怪異而陌生的,看上去就是自己離開後,新加入的成員所搭建的。
就這麼漫無目的的走著,封漫雲在小徑的指引下劃了個圈,逐漸接近了營房的深處。燈火漸漸稀疏起來,房屋的外觀卻開始變得平整、矮小而熟悉了。安置在這裡的小屋大多都是幾代前輩們的成果,有好幾間都撐過了數次能夠毀滅西戍的大型獸潮。它們的樣子一如自己的記憶,大概這些死物再怎麼脆弱,也比血肉之軀的人類要強上一籌。
少年在一間屋子外駐足站定,眼前的小屋並不像其餘的一樣方正,而是下寬上窄,做成了方錐狀。這是傑克大叔的落腳處,前輩告訴過他,沙漠裡只有這樣的房間,才能長久地抵禦來自各個方向的風沙,怪物們也會誤以為是天然的沙堡,不會主動進行攻擊。
在那難以回首的三個月中,也正如大叔所說的一樣,只有這間屋子每次都擋在了強猛的西風,在潛口龍突入的混亂後還能屹立不倒。封漫雲曾經學著樣子做過幾次,但奈何少年或許在戰鬥上還有幾分天賦,但手工活卻不是他所擅長的,每每不及封頂,四壁就會自己垮塌掉。及至現在,失去一條腿的傑克再也無法回到沙海中,他恐怕也再難有機會學上一次了。
“嘿,小鬼!站在這裡做什麼?”門後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呵斥道,“學徒和見習生的房間在北面,趕緊回去,不要打擾我們休息!”
聲音將一星獵人的思緒拉回到現實,封漫雲朝著半開的門後望去。燈光下房間中的獵人只能顯出身形的輪廓來,卻以手掩面,不斷地打著哈欠。
“這是傑克大叔的屋子……還給他。”封漫雲的神色變換了幾番,喃喃地說道,連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在朝著對方開口,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什麼?”門內的獵人在酒意下顯得有些大舌頭,他朝著房門前的空地上唾了一口,“傑克是誰?這營地的房子都是上頭分配下來的。”
“你們沒有權利住在這裡。”封漫雲攥緊了拳頭,指節在用力下有些發白。
“哈?”摸不著頭腦的獵人以為自己聽錯了,“我是飛艇操作員,我沒有資格住在防禦圈裡層,難不成讓給你住?”
“還給他!”少年仰起頭來,直面著仍然不知所謂的獵人,他的聲音放大了數度,卻顯得幹刺而沙啞,“你們這群賊子!”
“小東西是哪個獵團的?誰給你的膽子在這裡撒野?”被打擾到休息的醉酒獵人終於怒了,他遙遙地指著見習生營地的方向,“趕快回到自己的住處去!要不然我告訴給你們的隊長,這次的委託,你連一分酬勞都別想拿到!”
“還給他!”封漫雲再喊一聲,終於踏步上前,面容也變得猙獰起來。他的手下意識地摸向背後,卻被一個溫暖的手掌握住了腕子。突兀出現在身後的手死死地拽住少年,“好了,我們離開這。”
封塵攬住還在顫抖不已的同鄉,歉意地朝獵人笑了一下,強行將同伴的身體拉離原地:“秦姑娘有話要說,我們快回去吧。”
…………
“我以為團長有事情要宣佈。”分配給小獵團的兩間小屋,燈光早在數小時前就已經暗下去了。封漫雲站在門口,不知所措道,“戰前會議已經開完了嗎?”
“不,”封塵尷尬一笑,“方才那個情況,如果不是我攔著,你早就和那個獵人廝打起來了吧。”少年嘆了口氣,“你可不該是這個樣子的,這麼莽撞的事情,只有大熊才做的出來。”
“我是,”封漫雲並不解釋什麼,“你又不瞭解我——甚至連我自己也不瞭解自己。我只是很氣憤,千里迢迢地回到西戍來,結果它已經完全不是我記憶中的模樣了。”
“這一點上我也差不多,”一句話勾起了封塵的同感,新晉一星獵人尋了片乾淨的沙地坐下去,“從大沼澤中回來以後,感覺事情都不再是熟悉的樣子了,無論是同伴們還是自己。”
“我們可不一樣,”被封塵拉扯著,白衣少年也坐下來。他朝遠離封塵的方向稍稍挪了挪位置,“你迴歸後,同伴們不是還在身邊,就是還在回到身邊的路上。”他頓了頓,“傑克大叔不能再回到獵場,而其它人更是已經不在了,我連一個紀念他們的方式都沒有……”
“漫雲,你是獵神的子民對吧。”身邊的同伴聲音越說越低沉,封塵以手撫住他的背脊,“今生的獵物……”
“來世的獵手……這些我都明白。”他止住小獵戶的宣講,“但事情哪有神諭中說的那麼簡單?”封漫雲站起身,單手一揚,籠住眼前的房屋,“這些房屋,本該留給那些常年抵擋怪物襲擊的真正獵人們居住,但是如今住在裡面的卻是些什麼?”他學著傑克大叔的語氣,“一群商人而已,沒有委託報酬,就是居民都死絕了,也不會有獵人出來皺一皺眉頭的。”
“漫雲,你只是在西戍狩獵了太長時間,才會覺得天下的獵人都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封塵勸言說,“信奉獵人榮耀的傢伙還是佔大多數,否則的話,小獵團也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了。鐵心的鐘大叔還有其它那麼多獵人,在同伴們危難的時候伸出援手,難道也是為了利益嗎?”
“誰知道呢,如今這片營地越是繁鬧,在我的眼裡就越是諷刺啊……”少年抬頭仰望著天空,就連沙海上空的星斗,都在地面上營火的照耀下變得晦暗了許多,這同樣也是西戍獵人從沒見過的景象,“就連我們也不例外,和雪林村裡那些偷佔鳥巢的賊有什麼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