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娟走了,我開車送她走了很遠。然後,我下車把方向盤交給了她。她在我臉上親了最後一口,愉快地揮揮手,開車走了。
此去不知歸路,這麼多年,社會環境和我創設的家庭環境,都沒能讓侯娟高興幾天,今天,讓她輕鬆愉快的解脫,是我最後能為她做的事情。
我是慢慢走回家的,一路上,我混跡於人群之中,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清閒地走在人群中了。一天忙啊忙啊,終於把自己忙得離婚了。本來忙於事業是為了更好的生活,如今卻成了生活的絆腳石。可是我現在只剩事業了,事業就是我的全部。
我把親子鑑定撕得粉碎,那是一份在火車北站做的假證明,自從假駕照事件以後,我就知道了這個神奇的行業,經常去做發票,甚至,和做假證的人成為朋友,有一次他免費自作主張地給我做了一本四川大學經濟學專業的畢業證。那是和花花一個專業,我只是在夜深人靜拿出來看看,想象自己在川大和花花一起讀書……
我可能也會在大學裡裝模作樣讀書,眼睛卻不停地在美女身上逡巡,那一定很有意思,如果能在大學裡有一段幼稚卻失去貞潔的戀情,讀大學也就有了非同尋常的意義和記憶了。許多大學生,出來三年之內,基本上就被單位裡那一具具行屍走肉同化了,拋卻自尊和麵子,成為了一個端茶倒水唯唯諾諾的公務員,用時間熬製人生,眼巴巴地搖尾乞憐一個又一個的職務,然後轉過身來,作威作福,不可一世。人生異化為一個個道具,認真地演著一出出荒誕可笑的鬧劇。
真實的親子鑑定和餘剛死前留給我的紙條被我藏在一個隱秘的地方,現在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取出來燒掉了,絕不能讓任何事影響到我對兒子的感情。
我們曾經有過美好的時光,也有相互的痛苦折磨。反反覆覆、曲曲折折,我進入不了她玄想的深度。
最關鍵的是我們的交流存在著嚴重問題。越是面對親近的人,越是依賴和在意對方,越會不由自主地變得苛刻,甚至是旁人眼裡的不可理喻。我們都明知這樣不理智,會傷害到彼此,但就是忍不住。
我們都想讓對方成為自己理想中的人,這卻是最致命的錯誤。
她就是一根漂木,從來沒有放棄過隨波逐流,這是她夢想的自由。
我呢?同上。
如果我要看到侯娟,我天天都能見到她。她和那個網紅邊走邊開直播。網紅以一種倔強的精神走在路上,她不時用歌聲來鼓勵他,也在粉絲微薄的打賞中找到存在的價值。這是一條流浪的路,也是尋找之路,有些事情不一定必須弄清楚,只要高興就好。網紅是一個貌似剛強,心底卻非常柔弱的男孩子,在她面前是一副百依百順的模樣,一切都以她為主。
侯娟曬得很黑,很忙,人也消瘦了很多,但笑容很燦爛。
我恍然大悟,這才是她需要的感情生活,是啊,一個女人要經歷了什麼,才在骨子裡不相信男人。我磨掉了她的女人味道,剩下的就只有母性,她終於能在一個男孩子一樣的男人身上,母性得以迸發,找到真正需要的情感歸宿。同時也找到了一個虛幻同時也是無邊廣大的舞臺,她能沉浸在其中。這是她的需要,我卻忽視已久且已經習以為常的。
侯娟要看孩子,可以影片了,我們可以像朋友一樣聊一會天。她和那個網紅已經走到了康定,在跑馬溜溜的山上,那名不副實的小小的草壩子,一邊整理著行裝,一邊相視幸福地微笑,直播繼續。
我突然想到王元,他一身的病,至今杳無音訊,是不是也這樣,到處流浪一般的生活,不知道會葬身何處?
但是,既然這麼多年王元都沒有認過侯娟,現在也沒有必要告訴她:你現在才是真正的棄兒了。
那麼,棄兒真的是一個偽命題,一切真相都是利箭,有時毫無必要。心裡有事獨自承受真的不是滋味!我才是真正的棄兒了。別人都可以一走了之,我不能!
好多愛恨情仇,突然間消失了。
但願如此,我如此執著,好像是碰瓷者。
曾經,我騎上漂木,就是戰無不勝的武士,那種神秘、原始、艱苦,奠定了我們記憶的基礎,也是我們生活的意義,永遠不可能忘懷,但從來沒有想過漂木究竟漂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