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無心蟲草,匆匆出門去了,我看見他邊走邊掏出手帕,似乎在擦著眼淚,因為沒有看見正面,只能是感受到父親流淚,他的背影已經不再挺拔,竟然有些佝僂了。
我看見街對面的計經委大樓的樓頂上,人影一閃,那衣服我很熟悉,是花花。我馬上過去找她。
果然是花花,坐在樓頂平臺上,透過磚砌的女兒牆菱形花格,一直盯著家門口的這一切,一邊看一邊哭一邊發抖。
一看見我,花花對我說:波兒,我的心好痛,我快要死了!
我說:別怕,爸爸有槍。
花花搖搖頭,淚如泉湧。
我的確說不出什麼,安慰人不是我的長項,我能做的就是坐下來,陪她,遺憾的是沒有把手帕帶在身上,給她擦眼淚,不過,我的手帕髒成那樣,不好意思拿出來,拿出來她也不會用的。
人群慢慢散去,露出我家門口滿地的垃圾和牛糞。母親一邊清掃,一邊嘟囔著。我還是第一次從街對面的樓頂看我的家,花花應該不是第一次了。那是一個很特別的視角,我家是住在公安局的平房裡,家門很小很窄,比起我們所在的這棟樓的房子,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裡面居然還要生活我們這一大家人。那就是一個螞蟻窩了,父親就是那不停銜食歸家的工蟻。如果說在121林場,我家還有點面子的話,在古錦縣城,我們家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家庭了,甚至有點窮酸了,然後還要遇到這種事情。父母把家裡的積蓄都給王元了,我們怎麼辦?家這個字,第一次不是我的驕傲了,反而有一種說不出來感覺的悲哀。
我應該在這家裡起到什麼作用?
這是我第一次感到了一種無形的責任,母親經常提醒的,努力讀書吧,爭取回到內地老家生活,成為一種長遠的目標。
今天的我,一點不像平常的我了,一個嬉皮笑臉的頑皮小子,今天,似乎長大了許多。
花花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她說:我想去當尼姑。
為什麼?我吃驚地問到。
花花說:也許是我身上的罪孽太重吧,我去當尼姑,天天唸經為阿媽祈福。
我說:我也去當和尚,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
花花瞪大眼睛看著我,說:人家廟子裡不收外地人。
我想起王元說的,我們在這裡生活十代人都成不了本地人,也不是沒有道理,誰第一個踏上這塊土地,誰就成了本地鵝卵石。我說:我看來的確成不了本地人,但總可以和本地人在一個鍋裡吃飯。
別跟爸爸媽媽說當尼姑的話。花花叮囑我。
那你保證不準去當尼姑。我說。
好的,我保證。花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