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太嘆了口氣,看見胡國光還是一肚子心事似的踱方步。
"張鐵嘴怎麼說呢?"胡太太惴惴地問。
"很好。不用瞎擔心事了。我還有委員的福分呢!"
"麼事的桂圓!"
"是委員!從前興的是大人老爺,現在興委員了!你還不明白?"
"那不是做官麼?又得拿銀子去買。"胡太太恍然大悟地說。"做不上三天,大兵來了,又要丟了;我勸你別再勞碌了罷。"
胡國光微笑地搖著頭。他知道現在的新花樣,太太是決不會懂的,所以只是微笑地搖著頭,心裡仍很忙亂地盤算。
銀兒已經把廳裡的碎瓷片掃去,胡太太移正了八仙桌,看看太陽已經移到長窗邊,該近午時了;她喚著銀兒進去,留下胡國光一個人在八仙桌邊打旋。
前進的平屋裡,忽然傳來吃吃的笑聲,又似乎有兩個人在那裡追逐的腳音;俄而,笑聲中拔出"你敢?"兩個字來,又尖,又俏,分明是金鳳姐的口音。
胡國光想不下去了。他滿腹狐疑,順腳走出廳來,剛到了院子裡,迎面進來一個人,叫道:
"貞卿哥,原來你在家。"
這人是胡國光的姨表弟王榮昌,就是王泰記京貨店的店東。
胡國光招呼過了,正要讓進廳裡坐,金鳳姐也進來了。她的光頭髮顯然有些亂了,搽粉的白臉漲成了豬肝色,而假洋緞的棉背心的大襟上竟有一大塊揪皺的痕跡。她低著頭進來,似乎還在喘氣。
"剛才是你麼?和誰嘻嘻哈哈的?"胡國光劈面喝問。
"嘻嘻哈哈?誰個?你問王老爺!"
金鳳姐噘起嘴,很不敬地說;也不看胡國光,就走了進去。
胡國光詫異地看著王榮昌。這個小商人,一面走進廳裡,一面說:
"貞卿哥,你的阿炳太胡鬧了。我到府上門前時,他正攔著金鳳姐,逼到牆角里,揪揪扯扯的——你不是早把金鳳姐收做了小麼?"
王榮昌一面就坐,還搖著頭說:"不成體統,不成體統!""並沒有正式算做姨太太。"胡國光也坐下,倒淡淡地說。
"現在變了,這倒是時髦的自由戀愛了。"
"然而父妾到底不可調戲。"
"榮弟,今天你難得有空來談談。"胡國光乾笑一聲,轉了話頭。
王榮昌是一個規矩的小商人,輕易不出店門的;今天特來拜訪他的表兄,正有一件大事要商量。從前天起,縣黨部通告,要組織商民協會,發一張表格到王榮昌店裡,那表上就有:店東何人,經理何人,何年開設,資本若干等等名目。
而"資本若干"一條,正是王榮昌看了最吃驚的。
"你看,貞卿哥,調查資本,就是要來共產了。"在敘明瞭原委以後,王榮昌很發愁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