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影流門人張口結舌,都沒想到隱無邪對我比甘檸真還要親善。在隱無邪的命令下,他們不得不向我長揖賠罪。
我從包袱裡拿出一株鵝黃色地三葉隱形草,遞給隱無邪:“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至於水雲鼎,老子暫時不給他,留著作更大的籌碼。
隱無邪瞥見隱形草,手不禁微微一抖:“林兄弟費心了,隱某感激不盡。”把隱形草小心翼翼地揣入袍袖,吩咐門人:“傳令下去,十樂迎賓。”
“十樂?”那個門人一呆,再次向我投來驚異的眼神。
親熱地攜著我的手,隱無邪領我們徑直穿過宮殿。後殿臨水,玉階前繫著幾條華美的彩繪畫舫。潺潺水聲裡,畫舫帶著我們穿入山峽。
兩邊山石嵯峨,陡直向內傾斜,遮住了天空,只留出狹窄的一線瓦藍。
“當”,一記渾厚地鐘聲悠悠傳來,在峽內久久迴盪。凝重的古鐘聲裡,自有一份空靈浩渺的意蘊。
“十樂迎賓,上古大音。”甘檸真美目閃過一絲悵然:“昔日檸真隨家師拜訪沙盤靜地時,曾經聆聽過十樂。一晃,就是幾十年了。”
鐘聲未盡,又傳來隆隆鼓聲,雄壯激昂。彷彿沙場點兵,吹角連營,千軍萬馬的殺伐氣撲面而來。這時,水流恰好湍急起來,激烈地鼓點聲中,滾滾碧波衝向山岩,轟然作響,濺起崩雪碎玉。
我擊掌大喊:“好鼓,聽得人熱血沸騰!”
隱無邪笑道:“林兄弟血氣男兒,性情中人,正適合聽這樣的英雄鼓聲。”
緊接著,一陣清婉的琵琶聲猶如雨點密密灑落水面。霎時,彷彿從豪邁塞北返回江南,春雨霏霏,綠了芭蕉,紅了櫻桃,少女守在閨窗地紅燭前,繡出縷縷青梅的細香。
水波漸漸放緩,兩面山壁地夾角越來越狹窄,光線忽地一暗,似是進入了幽谷,藍天只剩下隱隱約約的細縫。
叮咚幾聲,古琴琮琮爭爭,碎金切玉。似是蘭花佳人成開在午夜,幽谷月色清寂,湖畔花影照單,涼涼的寂寞裡還帶了一分乘風飛去的優雅。
指尖上的月魂光暈流爍,我忍不住迎樂起舞,翩躚而動。魅舞嵌入琴音,絲絲入扣,在清澈的水面上撩起夢幻般的光影。
畫舫轉過一個岬角,水波盪起盈盈漣漪,柔美靡靡的絲竹聲四下瀰漫,令人醺醺欲醉。猶如富貴堂前,鶯歌燕舞。一笑抵千金,有花直須折,風流的少年把青春換作了淺斟低唱。
魅舞愈曼妙濃烈,我衣袖揮灑,蓮衣當風,想起了橘子洲頭,和海姬無數次甜蜜的熱吻。
繼而,低沉的陶隕聲在耳畔響起,整座山峽好似沉浸在滄海桑田,物是人非的古韻中,一草一木,盡歷滄桑。重重山影水色,皆經輪迴。隕聲漸漸淡去,猶如苦茶回味,餘韻無窮。我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惘然,望著立在船頭,白衣飄飄的倩影,心想下次再和甘檸真一同聽十樂,不知猴年馬月。
逼仄的突崖向兩邊漸退,上空重新透出一線瓦藍的明亮。驀地,一記記鏗鏘箏聲劃破天空,銀鉤鐵勒,氣骨錚錚。那是孤獨者傲立在高潔的雪山之巔,念天地之悠悠,獨滄然而涕下。
揮出衣袖,我緩緩停下魅舞。古箏的高澹意境,是我現在無法體會的。流水東去,碧波倒映著濃重的山影,變得波光深邃。
箏聲剛剛消失,清亮的笛聲和幽惻的簫聲結伴而來,互相纏繞。好像兩隻燕雀時而嬉戲追逐,時而比翼齊飛,茫茫雲海中忽上忽下,曲折迂迴,啾啾鳴鳴嫋嫋,鑽入青霄深處,終於聲漸悄。
抬頭時,我和甘檸真的目光相遇。她偏過,閃爍不定的水紋映上玉頸。
最後,在一片熱熱鬧鬧,喜氣洋洋的鑼聲中,畫舫拐進山腹,在深幽的峽洞口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