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徒走了過來,咧嘴笑道:“怎麼之前不曉得師傅愛喝酒?”
老郎中看了看手中酒壺,搖頭笑道:“這玩意兒可喝可不喝,沒有了就不喝,有了就喝幾口。少喝點能溫筋暖脈,喝多了,容易死。”
小學徒倒也知道這個理兒,可還是問道:“那為什麼,帶劍背刀的,都喜歡喝酒?難不成練武之人多喝酒,就沒事兒嘛?”
這次老郎中沒說什麼,只是伸手烤火,也不曉得在像什麼。
如同老僧入定一般,過去了足足一刻,老郎中才開口道:“午甲,我告訴你一件事,現在不明白沒事兒,以後你自然會明白。”
少年學徒輕聲道:“師傅請講。”
老郎中便緩緩說道:“不喜歡喝酒的人,心中疾苦時,酒可以醉人,可醒來之後,還不是一樣的?好酒之人日日飲酒,瞧著瀟灑快活,可其實與咱們飲水一般,索然無味。有人喝酒是壯膽,有人喝酒是剋制。你說江湖人喝酒,是為何?”
少年人只得搖頭,心說這事兒或許也只能長大了才清楚。
他心裡住著一位遊俠兒,打小兒就嚮往那種有酒有劍的江湖。可他天生是個體弱之人,端茶倒水都要喘息半天,習文不成,學武更沒有可能了。以至於藏在心中那個俠客,只會在夜裡睡覺之前,在心裡走上一遭。
小學徒蹲在火盆旁,揀起火籌,把炭火翻了個個兒,低聲道:“師傅,咱們學醫,能救人嗎?可我看到了很多人,明明可以不死,卻不得不死。”
多是老者,一病拉垮了半個家,兒女還要砸鍋賣鐵給父母續命,可當大人的,哪兒忍心瞧著自家孩子為了治不好的病,救不活的命,過的如此辛苦?
以至於老郎中數次上門診病,即便是家境殷實的人家,床上躺著的都要支走床前盡孝的,然後對著老郎中笑著說:“人老了,可不就得死,拖累家人算個什麼事兒?”
每逢如此,老郎中總是不知如何作答。
直到有一次,一樣是老者,說著差不多的言語。卻被躲在門口尚未走遠的孩兒們聽到了。
所謂孩兒,其實都是不惑之年的成人了。可在每個父母眼中,只要自己沒死,孩子,一直就是孩子。
老郎中記得很清楚,當時那戶人家的三個兒子,幫著他們的孃親答覆道:“那為何我們兒時病重,母親不會覺得病重了就得死,拖累家人算個什麼事兒?”
那句話使得老郎中豁然開朗,自那兒以後,再不吝嗇言語,只勸人活命,不默默無聞。
午甲低著頭,輕聲道:“今個兒去城外苦風鎮送藥,那個藍孩兒你記得嗎?”
老郎中點點頭,怎麼不記得?那是個臉上長著藍色胎記,自打出生就招人嫌棄的孩子。
唯一不嫌棄他的,也就是他的父母親了。
屋內燈火昏暗,少年人聲音極小。
“藍孩兒,終究還是走了。”
老郎中頓了頓,下意識舉起酒壺喝了一口酒。
那個孩子,他記得清楚,是因為兩年前初次給他開藥時,孩子一雙大眼睛死死盯著自己,十分平淡的說了一句:“郎中,我想活……”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人生之苦難,參差糴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