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亭聲抬起胳膊,狠狠抵在眼前,哽咽道:“那沾血的包袱,裡頭裝的是我爹的頭顱。”
劉清靜默無言,又取出一壺酒遞了過去。
既然喝了,那就多喝點兒,醉了好睡覺。
“師兄,若不是遇到先生,我要不就是死了,要不然最次也是個嗜血魔頭。出了考場那會兒,見先生與師兄都在等我,我差點兒就沒忍住哭了。”
說著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個錦繡百寶囊,將一方大印倒出來,摔在桌子上。
杜亭聲大聲道:“狗屁朝天府首座,我寧願回書院當個教書先生,或是去師兄山頭兒,做個賬房先生也行。”
劉清拾起那方印章,輕聲道:“亭聲,你的遭遇確實悽慘,因為這個,你極其討厭朝廷,無論哪國。難道你覺得,先生就不知道你不願意考什麼狀元?”
杜亭聲微微一怔,劉清接著說道:“舉個例子,師兄學問一般,可好歹有些修為在身。若我只是個靈臺修士,碰到個作惡的金丹修士,是不是即便豁出命去,也懲戒不了他?”
頓了頓,劉清沉聲道:“人世間就只有一個杜亭聲嗎?”
杜亭聲再次發怔。
劉清將那印章重新裝進荷包,遞給杜亭聲,輕聲道:“人世間不止一個杜亭聲,沒飯吃的大有人在。先生不惜帶著你徒步幾十萬裡,讓你看人間百態,又讓你考個功名,從來不是為了自己心中那小小遺憾。先生是想告訴你,一個站在高處的杜亭聲,能瞧見無數個旁的杜亭聲。一個三品朝天府首座,能救的吃不飽的孩子,極多。到時候人世間被杜亭聲救活的孩子,會有多少個稱為那個快餓死時碰到先生的杜亭聲?當那些杜亭聲都站在高處,是不是隨意伸手,又能救下極多個杜亭聲?到時,那些命運悽慘的孩子們,會不會長成一顆顆參天大樹,給從前的自己遮風擋雨?到時,那些個命運悽慘的孩子們,會不會化作一顆顆天上星辰,雖不如日月光明,卻也是能指引極多人,匯聚成星海,作作有芒?”
杜亭聲不再發愣,顫抖著手臂,將那官印收入袖中。
然後站起來,退後三步,對著師兄深深一揖。
緊接著,咣噹一聲,這位天底下最年輕的狀元郎,也或許是最年輕的三品大員,就這麼倒在地上。
喝醉了。
劉清嘴角抽搐,心說這什麼酒量?連白駱都趕不上。
二樓一間屋子,蘇濡坐在桌前,桌上放著一張白紙,此刻他剛剛寫完三個大字。
“好學生。”
當師弟的不懂什麼情愛之事,只得揭開自個兒傷疤,讓師兄來不及思緒萬千。
當師兄的,不勸人,不教人,只是給迷途中的師弟一粒星星之火,放在極遠之處。
有些道理,之乎者也說出來就顯得空泛。閒談似的說出來,卻直刺人心。
所謂道理,在蘇濡看來,就是行走之中,人間大道,所見所聞。
劉清揀起酒葫蘆掛在腰間,收起青白,緩緩走出遊方客棧。
抬頭看著天幕,月牙半彎。
龍丘桃溪信中所寫,不是什麼強加致辭,更不是無言的聲嘶力竭,也沒有半句話是為了讓劉清愧疚的。
可信中說了,“龍丘桃溪喜歡劉清,很早就喜歡了,再晚也不會不喜歡。”
最難言之事,其中之一,怕也就是個將她人之心,明月照溝渠吧?
緩步往外走去,一頓酒已經喝到了丑時,可這座古城,也就是燈初上,夜未央。
走過一處小攤兒,賣的是那麵皮、羊羹,肉夾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