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紹的目光,穿過囚門縫隙,落在她的身上。
步練師沒有回頭,只是望著囚壁上的青苔,說:“你錯殺徐氏後,至尊和太子對你,對孤,都起了疑心。你用劍穗激怒至尊,是想讓至尊徹徹底底地憎恨你,厭惡你,下詔殺你。你以為你死了,至尊和太子的心結便能解開。孤在這宮中的後半生,便可多得一點安寧。”
“你步步為營,只為孤的平安。可你不曾想過,你若死了……孤也不能活。”
孫紹默了片刻,沉聲說:“臣若不死,中宮亦不能活。”
他語意堅毅,彷彿這個決定,已在心中藏了多年。
“臣自小無父無母。先後袒護太子,一向對臣頗為忌憚。沒有中宮,臣恐怕連十歲都活不過去,何談後來的開疆拓土,拜將封侯?如今至尊登頂九五,對至尊和太子而言,臣的存在,已然是個錯誤。如果臣必有一死,那麼在臣死之前,也要替先父,了結他生前未盡的心願。”
步練師眸色深邃,聲音如同屋外冰雪。
“你自幼喪父,從不知你父親的為人。”
“你父親生前的心願,從不在孤一人身上。他的心,屬於天下,而非身邊任何一個人。”
冬日暖陽灑上屋簷,融化簷上的積雪。雪水順著簷邊落下,發出滴答的聲響。
步練師垂首,從懷中取出一張帛書,遞入囚室。
帛書上淚跡斑駁,寫著吳侯孫權力排眾議,迎步練師入府的舊事。
雪水還在滴答作響,孫紹望著帛書上的字,雙眸逐漸被震驚填滿。心中那點僅存的熱意,彷彿也在隨著簷上雪水的融化,一點點地消逝殆盡。
良久,他問:“中宮……愛過至尊嗎?”
步練師倚著囚門,艱難站起身來。她沒有回答孫紹的話,只是小心翼翼收回帛書,如同收回了帛書上被她錯付了數十載,不再重來的愛恨情仇。
“至尊,於我有恩。”
“但孤,不會讓你有事。”
潘淑的死訊傳入東殿時,步練師從廷獄回宮,不過數日。
那日一早,步練師晨起梳妝,不見阿菀人影。詢問宮女,才知她離宮的那一日,宮中出了大事。
殿上,孫登一襲月白錦袍,面色陰沉地坐於孫權的案臺之後。
殿下,阿菀遍體鱗傷,伏在地上,不知生死。
孫登冷冷望著阿菀,好似望著的不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而是一隻畜生,一塊腐肉。
步練師奔至阿菀身側,慌忙檢視她的傷勢。孫登的聲音冷冷從殿上飄來,說:“沒死,只是殘了。這輩子,醒不過來了。”
阿菀身上的血腥氣四散開來,鑽入步練師的口鼻和五髒六腑。步練師頭痛欲裂,腦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以裙帶為繩,勒殺姬妃,作出自縊之相。若非孤發現得早,這賤婢怕是要成漏網之魚,在至尊眼下逍遙法外,魚目混珠了。”
孫登語氣平和,若無其事地說著,好像說的那個被阿菀勒殺的姬妃,與他沒有任何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