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夜裡要來,你且留下侍奉。順便替我聽聽,我新譜的這曲‘有鳳來儀’,好聽不好聽。”
孫權一臉倦容,入了西殿,徑直在榻上臥下。
窗外夜幕沉沉,風雨呼嘯。步練師替他除去鞋履、外袍,放置一邊,孫權蹙眉閉目,須臾,睜開眼,瞧見案上琳琅蜀錦,沉聲說:“這麼快。”
“長夫人操勞多日。若是見了這些,一定打心底感激至尊。”
步練師起身關窗,將喧囂風雨掩在屋外。
屋內寂靜無聲,案上一對龜馱鳳鳥銅燈搖曳不定,忽明忽滅。
孫權斜倚塌首,步練師在他身邊坐下,說:“至尊累了,早些睡吧。”
“阿師。”
孫權喚她。
“朕待徐氏如此,若被那些老臣知道,你以為,他們會怎麼議論朕?”
“至尊是天子。天子行事,唯為社稷。何須掛懷人言。”
步練師眉目含笑,說得慢條斯理。
“此番遷都,長夫人費心籌錢,與至尊榮辱與共。至尊仁德有度,獎罰分明,待臣民如此,待妻子亦如此。夫妻同心,長夫人必會感念在心。”
“感念在心?”
孫權冷笑,說:“遷都一事,若非太子公正,還不知要被他那驕奢母親,納去多少錢銀。為了籌錢,你步氏族中清廉,尚能仗義疏財,將禦賜之物一併充公。而她,不過交付幾畝賦稅,做了應做之事,朕卻要顧及她的顏面,以蜀錦作賞,安撫她的親族。昔日她初嫁喪夫,朕與她結親,許她為長妻。只怕她對朕,只有舊時感激,而無今時尊愛。”
言罷,忽然側目。
“那你呢?朕當年躍江救你,納你入府。有朝一日攻渡江北,許你為後,你也感激朕嗎?”
步練師心頭一動,抬眼,望見孫權深不見底的眼眸。
半晌,她低下頭。
“至尊於妾,是至親至愛之人。妾感激至尊,更依賴至尊。”
雨點落在建業宮年久失修的泥瓦之上,悽厲如哀歌。夜風縹緲,穿透狹窄細長的窗隙,盤旋半空,拂過帳沿,逝於折曲蜿蜒的漆木屏風之間。
“這裡,原是大兄生前的將軍府邸。大兄繼任吳侯,平定江東,受朝廷之命,任為‘討逆’,如今,已有二十年了。朕徙宮於此,一為節省用度,二來也是一片孝心,告慰父兄在天之靈。”
孫權移開目光,看向案上那對古老陳舊的龜馱鳳鳥銅燈。
“這對銅燈,是孫家祖傳之物。從父親、母親,大兄、大嫂,到朕與你。它跟著孫家三代,南征北走,輾轉至此。雖缺了一角,孫氏男兒對心愛女子的情意,從不虧缺。”
步練師凝視那銅燈,卻見鳳鳥展翅,龜殼錚裂,明明燭光溫亮,還是說不出的孤涼。
恍惚間,她視線微朦,取來瑤琴,說:“子繼贈琴於妾,妾給它取名‘鳳鳴’。近日事少人閑,妾用它譜了一首新曲,名為‘有鳳來儀’,至尊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