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沉默在屋裡擴散開來。我震驚地望著趙黎,天知道我多麼希望能從他嘴裡吐出一個不字,不,哪怕只是搖頭。我也會信的。
趙黎站在那裡,僵硬得像一尊大理石雕像,他動了動嘴唇,卻終於沒有說話。這是某種意義上的預設嗎?
失望一寸寸湧上來,在我的內心化作狂風怒吼。不,這不可能真的。那麼好看的人,怎麼會做那樣的事?學校裡早就有傳言,說許一梵為酒吧做援交中介。然後,這一切的幕後主使,居然是趙黎?
“叔叔。“他突然開口,對著門口的人輕聲喚道。
“這怎麼回事?”吳遠峰皺著眉,不住地瞅著地上兀自昏迷不醒的刀疤臉,語氣裡是壓抑不住的怒火,“你把他打傷了?”
看來是剛才那幾個打手去向他通風報信了。我害怕地盯著這個趙總,總感覺他的臉上有種說不出的陰鷙。
“過幾天會有幾個新人來。您又何必此時著急呢?”趙黎依舊不動聲色,伸手指著我說道,“這個未免長得太差了。”
他的語氣裡不帶一絲感情,彷彿我只是件貨物,可以根據成色定出三六九等。
吳總淡淡地掃了我一眼,轉而望向李彤,“這個長得還行,以後說不定會紅。”
“您還是算了吧。“趙黎笑起來,突然正色道,”她是李校董的侄女。校董會合影上我見過她。“
”校董?“趙總眼裡的疑惑一閃而過。李彤也是福至心靈,衝著他就嚷嚷:”我們就是出來玩玩,不放我們走,看你怎麼和我姨夫交代!“
簡直是不打草稿地扯謊。我趕緊低下頭,奮力掩飾臉上的驚訝。不知道正坐在家裡看新聞的修車老李,此時會不會因為他女兒的鬼話打個寒顫。李校董,這也太能扯了!
趙總的臉上閃過猶豫,我也立刻隨聲附和:“我剛才打了‘滅絕師太’的電話,李老師在路上了。“說著瞥了一眼地上的手機零件。反正那倒黴玩意兒已經七零八碎,他們難道還能重組了它挨個翻通話記錄麼?
”那個死老太太.......“趙總喃喃道。他的一雙小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們,看來我倆的理直氣壯已經讓他心生惶惑,”不樂意就算了。又何必鬧成這個鬼樣子呢。不過——讓人知道李董事的女兒出現在酒吧,好像也不是什麼好事兒吧?“一句不能構成威脅的威脅後,他瞅了趙黎一眼,”打個車把她倆送回去。”
我如同聽到赦令一般,頓時鬆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襯衫已經被冷汗浸溼,緊緊貼在後背上。真是想不到,“滅絕師太”的威名已經強大到極道都畏懼三分。
猛然想起早些年的一個傳說。那會兒三中還是個普通初中,秩序混亂。父母們紛紛忙著下海做買賣,壓根沒空也沒心思管孩子。學校後門便成了約架聖地。經常有各校學生在此鬥毆互掐。惡戰之後,打破頭算是輕的,被捅了要害奄奄一息也不是沒有。
有一回,隔壁學校的混混又來圍攻。我們學校有個學生眼看寡不敵眾,便扭頭往學校裡面跑。那幾個混混兒窮追不捨,竟然跟著衝進了教室。那學生怕到了極點,估計也是沒辦法了。竟然徑直往滅絕師太身後躲了過去。
滅絕當時在上課,見此情形也不畏懼,拿起角落裡扔著的拖把棍子,睜大眼睛怒視對方:“怎麼著!課堂上還想打人!”一聲怒喝震得那幾個混混也是一愣。他們本來氣焰囂張,無所顧忌,突然出現這麼個矮小的乾巴老太太不畏不懼,氣焰頓時矮了三分。雖然是一隻腳踏在極道上,這些人終究還是學生,內心深處還是有點尊師重道的意思,又瞥到保安警衛紛紛趕來,於是只好罵咧咧地扭頭往外走。
一場惡鬥就此平息。眾人皆是瞠目皆舌。風暴中心的滅絕師太,卻若無其事地拿起粉筆,清了清喉嚨:“現在我們講餘弦定理……”
我們站在路口等計程車。深夜的臺門西路處處紙醉金迷,笙歌不絕。趙黎點著了煙,一亮一滅的菸頭仿若他嘴邊綻放的一朵悽豔的煙花。
“你以後還是離她遠點吧,她並不好惹。”他吐出一口煙霧,慢慢開口。
這分明是許一梵給我們下了一個套兒。到現在你還在為她說話?一種莫名其妙的委屈湧了上來,我抬頭望著他冷漠的側臉,咬牙切齒地從嘴裡蹦出三個字來:“知、道、了。”
“趙黎,許一梵說的是真的嗎。”李彤開口了,她道出了之前一直縈繞在我心頭的疑問,“那酒吧,吳遠峰。。。。”
“嗯。”他點頭,算是預設。接著便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你可千萬別想多了。我今天只是為了來給我叔叔收賬,像你和李彤這種乖孩子,家長盯得緊,指不定給我們惹出多大麻煩。不要你們純粹是為了規避風險。用不著謝我。”
一時間心涼了半截。心思被人窺破的感覺並不好受,我恨不得縮到角落裡不要讓他看見。我長得不好看,性格也不討喜。除了學習成績半差不差,我還有什麼?強烈的自尊心讓我的聲音都開始顫抖:“你好搞笑,我有什麼要謝你的?要不是因為你,我能被許一梵那個混蛋騙了麼?”
“切。”他伸手招撥出租車停下,便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拉開車門坐進去。從後車窗望去,燈火樓臺漸漸變成一個小點,消失在漆黑長夜。今晚的一切彷彿都只是一個噩夢。悲傷和失望湧上心頭。這噩夢不會醒來了。那曾經我眼裡唯一的光,那個我喜歡的男生。一切都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