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月在胡林科老街上空的夜幕升起了。
整個街道還是以前那副樣子:火堆在燃燒,一群群八角帽倚靠著深紅色的磚牆,像是寄生於街道黑暗內的幽靈——無聲,又惹人注目。
火柴劃出的光照亮了太多帽簷下的臉。這裡最盛行就是香菸,其次是別在腰間的刀,以及綁在背上的槍。
飢腸轆轆的黑貓小心打量周圍,慢慢伸出肉掌,越下房屋的窗,飛快鑽入街邊的垃圾桶內,使這生有鏽跡的鐵片輕輕搖晃。
時間確實有些晚了。
依舊是這棟風格老舊的商會樓閣,加布力爾科爾西摘下黑色禮帽,抬頭,長形的臉龐的嘴角下彎,略有些黑的面板擠出皺紋,至於整齊貼在兩鬢的白髮,則更顯老態了。
環一圈棕色方格圍巾,他接過下屬遞來的手杖,膝蓋有些僵硬地下車。深色大衣的衣角隨風輕飄,沾染上些許灰塵。
“啊……”紅磚牆面已生有青苔,這位老貴族無比緬懷地站立在商會面前,閉上眼睛,有太多太多的珍貴記憶如潮水席捲,終而,連帶整條老街的意義也顯得極為不同。
“我們走吧。”加布力爾科爾西睜開眼睛。
跟在他身邊的板寸下屬轉動嘴裡牙籤,掀開布料馬甲,與迎面走來的八角帽成員交談片刻;向自家主人點了點頭。
“科爾西閣下。”守在商會門口的八角帽們彎腰行禮。
加布力爾科爾西隨意擺擺手,一面走一面打量周圍,時不時發出嘆息。
“科爾西。”
商會的門開啟,羅米和獨眼阿瑟起身迎接這位家族長者;各自向其點頭,彷彿久別重逢的熱情只有這一點。
加布力爾科爾西也回應地平靜甚至有些冷漠,看眼阿瑟的黑色眼罩,拍拍對方的肩說道:“阿瑟,我記得我曾多次聯絡過你,你知道的,你也誤解我了。”
“啊,”阿瑟咧開嘴,露出鑲了金的門牙,“只是一個眼睛而已,這讓我做事更加專注了,特別是以前那條街的舍爾莉,她誇讚我更為持久。”
他繼續笑,櫃檯邊的木門被風吹出嘎吱聲音。
“你還真是一點沒變。”加布力爾科爾西凝視他半響,慢慢從鼻腔順出濁氣,越過這位曾經的金牌打手,向一旁的羅米點了點頭。
“阿列克謝已經在上面等你了。”羅米的回應更加簡單。
“這樣說得未免太過冷漠。”加布力爾科爾西將手杖遞給下屬,沒有著急登上前往樓上的樓梯,轉而在這不大不小的吧檯酒館裡轉悠,時不時伸手撇起桌上灰塵;揉搓兩下,目光移向吧檯後的八角帽成員,問,“你會調正宗的‘白色焰火’嗎?如果可以,我願意喝上一杯。”
這位八角帽聞言看眼羅米二人,在得到首肯後開始調酒,並沒有與慢慢來到吧檯的加布力爾科爾西發生交流。
度數極高的烈酒混合裝入一個小杯,刻滿刀疤的手捏住火柴劃亮,繞著杯沿轉一圈;燃起熾白的火。
“主人。”拿著手杖的下屬忍不住出聲。
這位臉型像是腰果的老貴族平靜擺手,往手指上吐了點唾液,端起小小的酒杯,仰頭將這團烈火悶入。
他的臉瞬間潮紅,幾種風格的強烈酒精沿著喉嚨管一路往下,割得整個食道和胃都抽搐起來,終而得到最深的那縷甘甜,讓他不由咂舌,閉目好生去品。
“八年了……”
加布力爾科爾西將小酒杯扔在吧檯,低頭撥出酒氣,錘錘心口,起身,越過站在樓梯口的阿瑟和羅米,順著這條不知上下過萬千次的樓梯往上,穿過掛滿人物畫像的走廊,望著畫裡這些無比熟悉的面孔,終而在最熟悉的這扇房門前停下,垂眸調整呼吸,伸手碰了碰門上掛著的,刻有加布力爾這個姓氏的牌子,伸手敲響了大門。
門把應聲轉動,幾縷灰塵掉落,整扇門發出垂暮般的嘆息,向客人展示其內場景。
一切還是之前的模樣:完全被燻黑的壁爐燃燒著橙色的火。魚缸依舊養著紅黃相間的金魚;連同數目,也並未更改。至於那張辦公桌和書櫃就更加不需多提了——依舊是油到發光發亮,甚至其內擺放的書,也大都是加布力爾科爾西記憶中的順序。
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八年前,這位略顯老態的貴族握緊手杖,踩著花紋褪色的地毯,嘴唇略微顫抖地左右側頭;邁步,按照多年習慣將窗戶關好,跟著用手杖戳了戳窗沿邊這一大塊黑漬,側頭,向站立在辦公桌後的親侄子說道:“這塊木是我不小心抽菸燙的,那時候我與你爸爸正在嘗試第一個大生意。”他伸手指著窗邊這張沙發,“他當時就坐在這裡……我將自己背靠在窗戶邊上,當時是少有的冬天,我的煙點燃了窗簾,鬧出不大不小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