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馥野搖了搖頭:“你錯了。光是主審這個案件的何大人都從來沒覺得過你是殺人兇手。否則一件普通的兇殺案,當機立斷,你現在已經屍首分離了。你知道那日升堂的時候,來看你的父老鄉親都是怎麼說的嗎?”
“……”
顧青山沒言語。
見狀,褚淮舟突然也蹲了下來,抓住監牢的木欄,看向他:“無關案件本身,我有一件很好奇的事情。”
陳馥野看了他一眼,有些詫異。
顧青山抬眼:“請說。”
“你明明那麼愛你的未婚妻,從小一起長大,她陪著你度過了那麼多難關,她甚至一直還在期待著你中舉,哪怕你離鄉讀書那些年,她也都一直在等著你。”
“難道她的死對於你來說,都不值得讓你拋開你的情緒,去把真兇追查到底嗎?”
“——你明明年底就要和她成婚了。”
他句句質問。可是,顧青山並沒有被他激怒。
他看著褚淮舟,眉眼平靜:“你好像對此很憤怒。”
褚淮舟抿抿嘴,松開了抓住欄杆的手,自覺剛剛有些沖動:“……”
“你有心悅的人嗎?”顧青山問,“我是說,從有意識地喜歡的那一刻,就想與她成婚,與她白頭偕老的那一種?”
“我不想接受你主觀上的辯解。”褚淮舟說。
陳馥野:“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你還是讓他辯解一下吧。”
“……哦,那好吧。”
於是顧青山想了想,不緊不慢開口。
“我家原本不在江寧,是從山東萊州府搬過來的。”顧青山的語調很平緩,“那裡連年鬧了很久的蝗災,村路邊都是死人,人命還沒有一條狗貴。”
“逃荒到江寧的時候,我大概七歲吧,他把我賣到一戶地主家裡做工,其實也就是連命賣出去了,大概換了一吊錢。”
“我白天學做工,晚上偷偷看地主家的書。我不是一個人,那會兒地主家的女兒也七歲,會偷偷帶書和吃的給我。地主也不是什麼窮兇極惡之人,算是個好人,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就這樣活到了十四歲,那家女兒把攢的錢給我去考試,我那年便中了秀才。”
“中了秀才之後,我的父親又把我贖回去了。”顧青山淡淡講述著,似乎這些對他而言都只是旁人的故事,“贖回去沒多久,那地主夫妻二人就染病去世,家道中落,那家女兒拿著遺産,她姑姑帶著她和自己的孩子搬到了我家附近。”
“這麼多年過去,我父親好像變了一個人。他變得很關心我,很在乎我,擔憂我的前途,那會兒我十四歲,他想要我飛黃騰達,我每晚讀書犯困,都會被他打得後背鮮血淋漓。有一天晚上我跑了出去,昏倒在稻田裡,那家女兒找到了我,說,要不我們一起去別的地方吧。”
“你那時候為什麼不答應她?”陳馥野問。
顧青山笑了起來:“你看,我大概就是這樣的人吧。我不想就那樣離開,我想在他面前風風光光考上舉人。我原本就沒什麼出息,他要把我賣掉,我也就被賣掉了,他要把我贖回去,我也就這樣回去了。恨意嗎?我好像從來都沒有。”
“後面的事說得再多,也就乏味了,無非就是那些醜陋的家事。總之,我靠她一直活到了今年。”
“現在細想來,我的命本身就是從七歲在柴房裡遇到她時才開始的,一直到現在作為結束。除此以外的年歲,也沒有什麼意義。”顧青山說。
“所以,關於你說的追查兇手的事情。”說著,他突然看向褚淮舟,“如果是你的話,你大概能為她做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