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時覺得自己沒有錯。她要得到定世洲,便不能嫁給任何人。她的時間不多,只要殺了他,就能阻止這場婚約,她為什麼不做?只要殺了他闔族,就能掩蓋她只想殺他一個人的明顯意圖,她為什麼不做?只要嫁禍給長曄,就可將她撇清,她為什麼不做?
她決定去大荒神洲的時候,長曄的屠殺已經進行了許久。大荒神洲天歲一族覆滅,唯獨他還活著。她心裡一邊怨恨長曄無用,一邊焦慮急迫。她不是為了去救他,只是為了去殺他。
既然到了這一步上,哪怕弄髒了自己的手,她也不得不永絕後患。
她後悔過,但後悔也是無用的事情了。既是清算,既是他都要與她清算了,她終於不用再像從前那般艱難萬分地遮掩了。
於是她也第一次提起了這事,與他坦誠道:“婚書,我已毀了。”
平襄死前說的一點也不錯,這不是什麼良緣天定的紀念品,而是僅存的罪證,只要她毀去了,就可以抹殺掉這樁舊事。
這婚事早就不成了,婚書留著,又能有什麼用呢?
步孚尹聽她如此說,想起了自己當初看到那張婚書的複雜心情。
他有些遲疑地問她道:“婚書上的內容,你可都看過嗎?”
彤華道:“看過了。”
二族交歡,敬茲新姻。一張不見天日的婚書,卻被寫得浪漫美好,任誰看去,都能覺出那虛偽字句的荒謬。
步孚尹只是看著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裡是如何想,就知道她必然從沒仔細算過,必然從沒認真看過。
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平襄在蘊靈池中孕育她的時候,他曾被剔出一縷心頭肉骨中血,是這分骨血融進那朵照古蘭中,塑造了她幻形的神體。而他割除血肉後受傷的身體,也是用她逸散而出的神息修補完整。
她不知道,他們兩個的生辰,其實是兩族精心計算過的結果。她出生的日期和時辰,是合著他的八字定下,雖說是人為故意,卻也勉強了成就一回天作良緣。
她不知道,他即便不知婚約也不知她,卻仍舊在往生潭裡見到了她的模樣,在她不知道的日子裡,他已經悄悄愛慕了她許久,他一直在守著她長大,想著她會長成什麼模樣。原本她該成為他的驚喜,像天賜之禮一般讓他知道,她終究會屬於他。
她不知道,他舉行成人之禮的時候,婚約會昭告天下四方,她會如何出現在他面前,他又會如何向她介紹自己。等到她及笄的時候,他應該會給她做一枚華簪,去定世洲為她綰發,而她該穿著嫁衣,蓋頭被他戴上又取下。
她不知道,他會在婚禮之上,對頭頂萬千星辰立誓,他將一生都忠於她,愛慕她,直至死亡到來,將他徹底拋在時間的長河。
她不知道,他會愛她到死,即便成婚也無法使她愛他,只要容忍幾十年,等他死了,他依舊會將這個天歲送給她,讓她藉著這個後盾去做一切她想要做的事情。
她什麼都不知道。
彤華聽見步孚尹此問,隱約覺得這一問的背後必然還有什麼故事,但那些都是他再也不會講而她再也不會知道的事了。
她恍然明白了他們這一回相見的意義。
步孚尹向後退開了,捏著手鐲在她眼前晃了一晃,指尖一鬆,便由得它落到地上,七零八落地碎成幾段。
他想捨去了,他想要它碎,於是連軟爛的泥土也留不住它東西南北地崩濺而去。
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一隻在當初就 被他打碎了,剩的這一隻,今日也了斷。
這些年愛恨都了斷,你情我願都收回,自己的心,自己管。
玉鐲落下的那個瞬間,誰也沒去看它最後的結局。步孚尹揚手而起,她的佩劍沉光倏然回到他的手中,由他破空而來,直指彤華咽喉要處。
而彤華抬手時十指迅速運轉,神火在她指尖熊熊燃起結印,氣勢洶洶地撲向步孚尹。
他們在此刻交手,完成許多年前沒能了結的那一場對決,誰也沒有留情,所以殺機和恨意都無所遁藏。少年愛意消磨到如今不知還剩了多少,好的是終于都要結束了。
他越過印記兇悍的力量,在縫隙裡不斷變換位置,找她最軟弱的地方蟄伏等待攻擊;而她攻勢狠厲,招招致命,處處向著他要緊之處狠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