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就那麼坐著,盯著手裡的扇子,彷彿那是世間最吸引人的東西,是不能割捨掉、最寶貴的東西。
“你倒是說話啊。”賈母急道,“你究竟想幹什麼我不是一點都不知道,但我跟你說,不可能。皇帝登基三年了,上皇正在放手。”
賈赦冷冷一笑:“反正你早就放棄我這個嫡長子了不是麼?”
賈母沉默片刻,搖頭道:“你知道當初的處境有多危險。我並不後悔。和家裡幾十口子相比,寧願犧牲一個,哪怕是我。”
賈赦冷哼一聲:“是別人我也能犧牲,大話誰不會說。”
“我知道你心裡始終有個結,為了懲罰我,故意惹我發火,整天胡攪蠻纏,但你不是八歲,而是四十八。這些年你也鬧夠了,何苦在快要抱孫子的時候再闖禍。”
“這麼多年過去再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闖禍?真是我闖禍的麼?嘿,你和那位也沒分別。”賈赦收起扇子,猛然起身,“若是怕連累府上,就分家吧!”
“你……”賈母只覺得頭髮暈,攥緊珠串,“是不是珍兒攛掇的你?我這就去玄真觀找敬兒說說,讓他好好管管。”
賈赦來回踱了幾步,冷笑道:“他?他躲的比我徹底。我起碼還像個人,他都成老鼠了。寧國府都能放棄,還在乎什麼珍兒寶兒?”
賈母哆嗦著嘴唇,心裡一片茫然。
“你是下定決心了?”
“嘿,你說呢?已經派人去了平安州。”
賈母臉色大變:“那是府上最後的力量,你竟然這麼消耗,對得起去了的國公爺麼?”
“哼。”賈赦展開扇子,嘩嘩嘩的扇著,“反正也沒幾年好活了。”
“在家裡老老實實過下半輩子不好麼?你不是剛買了個妾?”
“嘿。”賈赦語氣似嘲諷似苦澀,“全京城都知道我貪花好色,只知吃喝玩樂。寶玉的將來就是我現在的樣子吧?難道除了養廢家中子弟,就沒有更好應付皇帝的法子?別說什麼功高蓋主,我爹死了十幾年了!”
賈母只覺得口中發苦:“都怪家裡不小心,被密探鑽了空子。”
“現在好,家裡跟個大篩子似的,什麼訊息都往外傳,真真假假的,不用密探也能知道。”賈赦涼涼一笑。
賈母木著一張兩,喃喃道:“太子不該死……”
“誰都沒他該死,一個廢物,連累了那麼多人。”眼前閃過無邊無際的殷紅,血腥氣濃重的透不過氣來,彷彿又回到了十幾年前午門外的菜市口。
那一年午門外的青石板染上深沉的褚色,經年未變。
午夜夢迴,一顆顆眼睛瞪圓、嘴巴大張、臉色蒼白的頭顱在眼前滾動,那是曾經一起騎馬一起逛青樓一起在宮中讀書的發小、好友。
他們在大喊“不甘心”“冤”,或許仍在地獄不肯投胎,等著罪魁禍在閻王判官跟前對質。
多少個夜深人靜之時,輾轉反側,不能成眠。僥倖倖存的他每每想起故人想起日情誼便各種悔恨,恨自己無能沒能看透時局,恨自己沒能救下昔日夥伴,恨自己不能報仇。
“他們都等的不耐煩了。”賈赦雙眼放空,直視前方,口中喃喃道。
“他們?誰們?”賈母警惕地問。
“徐瑾之他們啊。哈哈哈哈。”賈赦眼中閃過詭異的光,大笑起來。
賈母只覺得後背冰涼,徐瑾之,義忠老親王最親近的伴讀,被砍頭,死了十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