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到了這個地步呢?
這樣想著的時候,容津岸已經自己微微起了身。
他用軟枕墊在了脊背處,雙眼若即若離,一貫梳得一絲不茍的青絲不知何時散亂開來,幾綹發絲垂落,像山水圖上縹緲的浮雲點綴,面板蒼白,中衣領口半開,他斜斜倚靠,打眼望過去,頗有一種魏晉名士的風流倜儻。
葉采薇視若無睹,用銀匙舀出藥汁。
第一口,葉采薇舉湯匙的手很穩,容津岸漆黑的瞳孔被垂落的眼睫半遮半掩,不知睇向何方。
藥汁沿著他的口緩緩滑入,流過他的喉嚨,被吞下,小山尖一樣的喉結上下滾動。
葉采薇眼睫顫了顫,心如止水,又舀了滿滿一匙,靠近男人的唇邊。
“明明恨不得我死,方才我突然發病,怎麼又急著去找大夫?”容津岸語氣淡淡。
她也眸色淡淡,保持著喂藥的姿勢,如常道:
“容閣老乃是天子肱股、朝廷命官,當時只有你我二人在場,若是我見死不救,落人口實,惹上官非,豈不是要和你一起永墮無間地獄?”
容津岸沒有回答,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睨著她,頸脖前傾,主動將她匙中的藥汁吞了下去。
一滴不落,幹幹淨淨。
葉采薇垂下視線。
她平靜地再次舀起一匙,往容津岸的唇邊送去,眼前慘白的面容,卻突然變幻成了葉容安那張稚嫩的臉。
葉容安長得實在太像他的父親了。
因為容津岸不能食用花生,在葉容安很小的時候,葉采薇便花了重金請名醫為他看診,所幸這孩子身康體健,沒有任何需要特別注意的毛病。
但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道理,葉容安偶爾也會害些小病小痛。
不過,葉容安這孩子也實在太過懂事,讓人省心,葉采薇親手給他喂藥,他秀氣的眉宇因為藥汁苦澀難咽而深深蹙起,卻不需要她多哄一句話,一口一口盡數吞下,乖得不像樣子。
做孃的心疼不已,用巾帕小心擦拭他唇邊的藥汁,溫柔撫慰:
“阿孃準備好了蜜餞,容安覺得苦,阿孃就餵你吃兩粒。”
葉容安漆黑的瞳孔滿是堅定,小嘴抿成了一條線,搖頭:
“留文成侯曰:‘良藥苦口利於病’1,容安不覺得苦;容安又曾聽聞姑蘇詞奴有言:‘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2,縱然是一點小苦,容安也是吃得的。”
想起這些,葉采薇的心揪成了一團。
她已經從東流出來多日,原本以為,可以如願為母子兩人的未來定下一個堅實且穩妥的去處,誰知轉眼落入狼爪,不知能否順利擺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