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特別漫長,夜幕籠罩,彷彿天永遠不會亮似的。北風呼嘯不止,就像盤旋許多人心頭的陰霾一樣,來來回回,上上下下,怎麼都無法擺脫。
沒有人知道,這一夜將改寫多少人的命運。
直到更鼓敲響,東方才緩慢的露出一點白。這一點白,像希望,但又像招魂幡,福禍難料,生死不明。
這一點白起初來的慢吞吞的,但京城窮苦老百姓起的早,掃街的,賣水的,做早點的,人聲越來越多,越來越雜,催促著這點白加快腳步,於是天就這麼亮起來。
天亮了,就有更多的人起來做事。
二十四史交年,正是新舊交替的日子。京城無論貴人還是平民,都有禮佛問道的習慣。到了交年這一日,是比當請僧問道,看經論禪,闔家備上酒果糕餅,祈福送神。還要貼灶馬,祭灶神,希望這位灶神吃飽喝足,上天覆命的時候給主人家多說好話,來年神佛多降福運給自家。
往年雪多的日子,京中豪門還喜歡開賞雪宴,高朋滿座,吃喝玩樂。
從巫蠱案,到預賞禮太子受傷,一樁樁,一件件,都牽扯上東宮。風雨欲來之勢,不可擋,只怕是要變天。
這樣的話,盤旋在眾人心頭,可誰也不敢說出口。
陛下是個多疑的性子,越是不安全的日子,大家就越知道閉嘴。為了避嫌,連往日最盛行的賞雪宴都少了。
天公也是作美,今年天越發冷,可雪卻少。然而在有心人眼裡,這又成了“天象有異”的作證。
貴人們惶惶不安,可京城老百姓卻照舊過自己的小日子。街市上的攤販幾乎家家都賣門神,鍾馗,桃符。果子店裡還賣灶糖,這糖粘牙,家裡有什麼不平事的,就用這糖把灶王爺的嘴黏住,讓他不能告狀。
窮苦人和叫花子在這過年的日子,也有辦法為自己掙一口飽飯。三五成群,結夥做婦人樣,裝神弄鬼,敲鑼擊鼓,去各家討錢。期盼吉利的商戶人家,都願意給上十幾個銅板,寓意驅祟。
葉家的二管家剛在門口打發了幾個叫花子,就看到一乘暖轎緩緩而來。厚實的綠尼氈蓋的嚴嚴實實,轎頂上還戴著金雀花。
這一看就是宮裡有身份的太監坐的。
二管家一邊打發小廝進去報信,一邊趕緊上前迎接。
在裡屋接到傳報,葉老爺連忙疾步而出。
這是怎麼回事?他還沒往宮裡打聽,怎麼宮裡就直接來人了,難道是皇后娘娘那邊出事了?往常跟葉家交好的太監,都是熟識的,不會這樣不打招呼就上門來。這冷不丁就來的,只怕是來者不善。
越想心越急,腳下不留神,踩到一塊冰,腳底直打出溜。得虧跟在身邊的小廝眼明手快,一把給抱住,這才沒摔個狗啃泥。
出門不利,氣的葉老爺直吹鬍子,心想這一定是掃院子的下人懶怠,沒好好幹活。等他忙完了正事,必得狠狠責罰,以正家風。
趕到門口,那軟轎剛剛停下,走出來一位面白無鬚,四十出頭的公公,身穿紅袍,胸前繡著麒麟。
葉老爺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這穿麒麟的太監,可都是慎刑司的頭頭。慎刑司那就是宮裡的閻羅殿,這些閻王爺的大鬼找上門來,可一定沒好事。
深吸一口氣,他趕緊小心翼翼的上前招呼。
“這位公公遠道而來,葉某有失遠迎。”
對方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葉大人,咱家是慎刑司執筆太監包雪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