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邊鬨然大笑:“是!”
這邊的母親們也都被逗笑了,埃瑪母親用肘子碰碰親家母,滿意地點頭,悄聲說:
“你兒子是個好船長。”
苗杳也悄聲說:“你女兒也一樣啊。”
姬人銳非常欣慰。他知道兒子這番話主要是對母親們的安撫,而且非常有效,除了講演者的開朗輕鬆,也因為他說的不無道理——新宇宙同樣具有舊宇宙的演化規律,這應該是機率最大的前景。知子莫若父,這小子從小頑皮,看似郎當甚至有點油滑,實際心裡有板眼,有決斷,有機變,也有很強的親和力。他會是個好船長。
姬繼昌講完話,飄飛到點火按鈕前,六艘飛船的同步激發是在這兒集中控制。通訊官埃瑪守在通話器前,不時笑著向鏡頭(也就是向媽媽)招手。在飛船肅穆的氣氛中,大家默默等待著,再過十分鐘就要開始一分鐘倒計數了,通話器中一片寂然。
只有五分鐘了,三分鐘了。現在該開始一分鐘倒計時了……忽然,“萬戶”號的通話器意外地響起來:“‘女媧’號緊急呼叫姬船隊,請立即中止激發!‘女媧’號緊急呼叫姬船隊,請立即中止激發!收到請回答!收到請回答!”
埃瑪迅速確定了呼叫方位,驚疑地報告:“船長,‘女媧’號應該就在附近!”
姬繼昌迅速接過通話器:“這兒是‘美麗新世界’船隊,遵囑中止激發。但是為什麼中止?請速告原因。”
由於距離的原因,二十六分鐘後,回話才傳過來。那邊顯然大喜過望,以致不再使用船隊通訊的例行用語:“謝天謝地!昌昌,我是魚阿姨,和你天樂叔叔一塊兒來了。不要著急,等著我們,估計六七分鐘就能趕到。”
“好的。”姬繼昌向各船下達命令,“接到緊急通知,中止激發,各船原地待命。”
“女媧”號上的姬人銳也忍不住問:“樂水,天樂,我是人銳。怎麼回事?”
這次那邊的回答很快就到了,顯然距離已經大大縮短:“人銳大哥,你不要急,我們快到了,馬上去接你。”
“女媧”號按照對方的電波定出精確方位,在太空中很快找到了姬船隊。“女媧”號以超光速飛行了六分鐘,現改為常規動力驅動,很快用肉眼就能看到一個明亮的六星星團,那是姬船隊。“女媧”號開過去,與“萬戶”號接合。接合後,對方沒有進行解釋,而是直接把姬繼昌接到“女媧”號上。然後,“女媧”號又與“宇宙蟲”號接合,把姬人銳夫婦接了過來。這次楚天樂很謹慎,他要在小圈子裡先把話說透,把該考慮的事項考慮清楚,再向船員公佈,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動盪。
在“女媧”號駕駛艙裡,他向姬家三人介紹了最新的理論突破。新理論非常有力,姬氏父子立即接受了它,在那個剎那,楚天樂在姬繼昌的眸子中看到的不光是喜悅,還有——幻滅感。姬繼昌眉頭微蹙,沉沉地思索著。他的媽媽苗杳則滿懷喜悅,不住口地說:
“這就好了,這就好了,真是否極泰來呀。車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還是老輩兒的話對。”又說,“不光災變沒有了,還正趕上好年景。現在是氫時代,日子富得流油,人類哪個時代也比不上啊。”
姬人銳的心情則相當複雜,當然有巨大的喜悅,但也有嚴重的失落,實在哭笑不得。在這個剎那,他腦中閃過二十八年來走過的崎嶇的路。全人類二十八年的搏命努力換來了令人目眩的科技進步,但原來所謂的災變,只是上帝不經意打的一個尿顫!他甚至有濃重的幻滅感,是對楚天樂的幻滅,也是對人類智慧的幻滅。他曾對楚天樂、泡利、馬士奇、亞歷克斯、喬治、巴羅、羅格、賀梓舟、兒子昌昌這類智者虔誠膜拜(他也自認是聰明人,但那是另一個領域的聰明),而且他們的天才確實奪目璀璨,令人敬服。可是當這些天才窮盡才智,努力設法攀到天庭,來到上帝的寶座之下時,反倒更加證實了人類的渺小。上帝撒完尿,抖抖老二就遛彎去了,卻累得人類最傑出的天才們苦鬥一生!
此時,姬繼昌已經考慮成熟了,語氣沉穩地說:“天樂叔叔,謝謝你,你用卓絕的天才幫人類釐清了迷霧,認明瞭方向。雖然乍看起來,人類只是回到了二十八年前的狀態,但這場假災變帶來了極度輝煌的科技進步,在人類史上可謂空前絕後。你是這個閃光時代的開創者,又為它畫了一個圓滿的句號,歷史將用金字寫上你和一大批人的名字!”
楚天樂擺擺手,想打斷他的褒揚。姬繼昌緊接著說:“我很高興宇宙又平安無事了,人類不必逃亡了,但我想此次行動不必停止。諾亞人的目標不再是逃亡,而是發現新世界,這已經成了諾亞人的信仰。還有很關鍵的一點,這個機會是稍縱即逝的,如果空間收縮降到激發臨界點之下,人類就永遠——準確說是在十萬年內——失去了探索新宇宙的可能。楚叔叔,魚阿姨,爸爸,我希望這次行動仍然繼續。如果有必要,可以讓六千名船員進行一次公投,以決定是否繼續實驗。”
楚天樂還沒有回答,姬人銳生氣地說:“糊塗!我上次就批評過你,你還沒學會‘樂之友’們的行事原則——從不懼任何冒險,但只限於最必要的冒險。在人類處於絕境時,嬰兒宇宙計劃是必要的冒險。如今人類已經安全,它就是不必要的瘋狂!不要提什麼公投,公投並不具備天然的合理性,尤其是在衝動情緒下的公投,我不認為它比得上少數智者冷靜的權衡。你真想公投也可以,先暫停實驗,等上一年,等情緒穩定後再來進行,那時的公投結果恐怕就和今天的大相徑庭了。而且——”他看著兒子的眼睛,“恐怕不光是船員們的公投,還應是人類的公投。至少說,在新的形勢下,六艘飛船的產權人是否還願意無償捐贈昂貴的財產?他們應該有重新選擇的權利,這才公平。”
姬繼昌面色慘然。他知道父親說的是實情,但這恰恰是他急於進行激發的原因,如果按父親說的程式走下去,新宇宙計劃不僅會擱淺,甚至可能會徹底泡湯。不說別的,單是六位產權人或產權國就會否決這次行動。在人類處於絕境時,民眾的集體主義得到最大程度的強化,可以慷慨地舉家相贈。現在,災難已經紓解,船主恐怕該操心如何大賺一筆,藉助超光速飛船開發宇宙旅遊了。在“這個宇宙”已經平安無事的情況下,有幾個人會關心另一個宇宙的事?除非那些天性極不安分的傢伙——比如麥哲倫、哥倫布、白令、康爺爺和自己。但這種不安分,這種強烈的探索欲,正是人類最寶貴的天性,是人類進步的動力。可父親的話句句在理,無懈可擊,他無法反駁。想了想,他爽快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