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不幸,為了麻痺自己,覃長弓只有在工作上要求進步,因此受到老領導郭量才的特別賞識。郭量才一路高升,覃長弓也像坐了火箭,仕途每隔幾年就上一個臺階——助理、主任、副廠長、廠長、工業廳部門一把手、副廳長。覃長弓覺得林芝愚蠢可笑,林芝則堅稱丈夫的飛黃騰達全是她的功勞。老丈人林利民“WG”時期官至省軍區副司令員,紅極一時,不能否認對女婿的事業確實給予過關照。為此,夫妻兩人一旦發生爭執,林芝便指責丈夫忘本。
多年來,林芝從來沒有停止找郭量才告惡狀,覃長弓的仕途卻並沒有受到影響(郭量才也覺得對不住覃長弓)。可臨了還是栽了跟頭,八二年春節,正值壯年的覃長弓,由於常年跟妻子感情疏離,犯下了“作風錯誤”,趁著假期跟一個大齡未婚大學女同學去郊外爬山,被林芝堵在了下山的路上。而林芝最後查實,那個在市物價局上班的女同學,當年確實跟覃長弓互有好感。林芝有了“鐵證”,覃長弓多年的清白毀於一旦,也辜負了老領導的期望。副廳長肯定是做不了了,郭量才也不打算一棍子把愛徒打翻在地,說降一級,你去管輕工罷,好好努力——不許跟物價局那個女同志再來往了,糊塗。
又一次遭遇無妄之災,覃長弓欲哭無淚,於是一不做二不休,乾脆跟領導提出到地方上去,離開居安這個傷心地。
郭量才說目前下面人事都滿編,安排不下去。
覃長弓說再降一級我也沒意見,只要能把我放下去。
覃長弓執意要去地方,郭量才也清楚他這些年過的是什麼日子,最後只能同意。
臨行前,已是第一副省長的郭量才來給覃長弓送行,說長弓,二十年了,我想再問你一遍,那年你到底摸沒摸過林芝的屁股。
覃長弓說老郭,這都多少年了,我哪還記得啊。
郭量才點點頭,說忘了好,忘了好哇——我要是也能忘了,那他孃的該多好。
覃長弓說領導,都是歷史了,你老人家就別再放在心上了,保重身體。
郭量才說長弓,保重啊。
就這樣,在阮如璋下放到伏龍塘的幾個月前,覃長弓跟林芝離了婚,連降兩級,孓然一身從省城來到了伏龍塘。兩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官場失意者,在一個百分之九十的人口沒有完成九年義務教育的小鎮上相遇,真可謂是緣分。兩人一見如故,惺惺相惜,迅速成了知己。這年覃長弓四十三,阮如璋三十五,都是大幹一場的好年紀。
又過了一年,又一個官場失意者加入了進來。覃長弓遠房表弟、鄒南粵戰友、龍踞建築公司總經理趙守政,在元宵節的戰友聚會上受到了鄒南粵的羞辱,而且還是當著眾戰友的面。
當時坐在桌子上的人都喝了不少,鄒南粵摟著趙守政的肩膀,指著跟前一碗自己喝過的海鮮粥,說老趙,我飽了,你幫我把它消滅了,浪費可恥。
趙守政說扯,你吃過,讓我吃。
鄒南粵說我就吃了兩口,怎麼,嫌我髒啊。當年一瓶“竹葉青”十幾個兄弟對著吹都不嫌髒,現在出息了,你嫌髒。
趙守政說老鄒,你媽喝多了。
鄒南粵說你媽個X,你管我喝沒喝多,兩碼事嘛。
就事論事,鄒南粵說這話,確實是因為喝多了沒注意分寸,而非有意噁心趙守政。鄒南粵覺得跟趙守政是出生入死多年的戰友,感情在,說什麼都不會傷感情。但趙守政不這樣想,兩人是出生入死的戰友固然沒錯,但此一時彼一時,我要是喝了你這半碗粥,在座的戰友會怎麼看我?另外,你是大紅人,我也春風得意啊,用得著聽你的?
想到這裡,趙守政的臭脾氣上來了,“啪”,揚手就把鄒南粵跟前的粥碗打翻在地,說現在好了,粥在地上,你怕浪費,你喝了它罷。
鄒南粵怎麼也沒想到趙守政會讓自己下不來臺,血氣也上來了,站起來一把掀翻桌子,“噼裡啪啦”,滿桌子的殘羹冷炙和餐具全部被掀翻在地。鄒南粵指著趙守政的鼻子,說趙守政,你他媽真行。
趙守政針鋒相對,一把開啟鄒南粵的手,在鄒南粵身上推搡了一下,說你指哪指,再指一下我他媽卸了你。
趙守政和鄒南粵雖說都是軍人出身,練家子,但真要練起來,鄒南粵絕對不是趙守政的對手。趙守政曾經擔任過龍踞軍分割槽司令武文周的警衛員,刀槍棍棒樣樣精通,負重拉鍊跑十公里不帶喘的,身體素質即使在軍人當中也屬於出類拔萃。可鄒南粵後臺硬,萬一翻了臉,倒黴的自然是趙守政。戰友們肯定不希望這樣的事發生,見兩人眼看就要打起來,紛紛撲上來把兩人抱住。
鄒南粵拼命掙扎著,說你們鬆手,我看看他是怎麼卸了我的。
趙守政也拼命掙扎,說你們鬆開,他讓我卸了他,你們看看我是怎麼卸了他的……
儘管最終也沒有打起來,而且第二天酒醒後兩人也馬上互相道歉了,但過了幾個月,趙守政就知道鄒南粵並沒有釋懷,證據是市委討論提拔趙守政任市建設局副局長的會議上,被鄒南粵老丈人周澎一票否決了。不過這還在其次,組織上考慮人事任免,即使存在偏頗,作為黨員,都不應該計較。讓趙守政最後下定決心跟鄒南粵決裂的,是當天晚上接到鄒南粵打來的慰問電話。鄒南粵在電話裡對趙守政的落選表示遺憾,安慰趙守政不要灰心,鼓勵趙守政繼續努力。這個官腔十足的電話徹底激怒了血氣方剛的趙守政,趙守政在電話裡衝鄒南粵罵了娘。
“打黑槍也罷了,打完還要告訴你,黑槍就是他打的,這也太他娘下作了!”趙守政在覃長弓面前傾訴。
趙守政跟覃長弓是安徽同鄉。兩人還能扯上一點親戚關係,趙守政老母親,跟覃長弓老母親是同族姐妹。關係雖然有點遠,但身在他鄉,總好過沒有,所以偶有走動。此前覃長弓一直沒有把趙守政介紹給阮如璋認識,因為清楚這裡面的利害。直至趙守政跟鄒南粵決裂,覃長弓才在中間引薦兩人。就這樣,十年後執掌龍踞政治經濟格局的三巨頭聚到了一起。只是這個時候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想到會有那一天,而且會那麼快。三個人走到一起,純粹是投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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