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緩緩地走到他面前,白衣素手,不施粉黛,雖身為狐類,卻像極了從天而降、不食五穀的出塵仙子。
他慘淡地笑笑,並不答話。
“大人,為何獨自在此撫琴?”
“想念少年時的朋友。”
“是什麼樣的朋友,能讓大人如此念念不忘?”
“很特別的朋友,”他的眼睛望向遙遠的塵世,“只怕是一生也不會重逢。”
“這世上最好的事,就是你所想念的人,也在想念你。”
說完她衣衫一抖,顯露真身,化為一隻小小的青狐,在他身前遊走一週。
他目瞪口呆,繼而展顏一笑,開口道:“想不到你已修成人身,不再是痴愚的獸類。”
“你不怕我嗎?”她再次化為人身,在他面前巧笑倩兮,“我非你族類,你不怕我將你挖心掏肝,吃得只剩骨架嗎?”
“你有什麼可怕?”他苦澀一笑,“這世上人心兇險,比鬼神可怕萬分。”
她不懂世事紛亂,只知道這曾單純的少年眼裡,有了無法解開的沉鬱悲涼。
“請為我撫琴吧,”她只好說,“奏一曲初見時的琴音,別再彈刀劍爭鳴的兇曲。”
“這不是兇曲,”他溫柔地解釋,“這是《廣陵散》,說的是戰國聶政,為好友嚴仲子復仇,獨闖韓相俠累府,孤身行刺之事。”
“倒像是個俠義的故事,俠義的人。”
“一諾即成,雖死何憾!這便是鬼差風骨,”他長嘆一聲,恨恨道,“只恨此身羸弱,又有家室牽絆,不得學聶政任俠,殺盡天下蠅營狗苟、道貌岸然之輩。”
他的淒涼,她看得到,卻無法安慰,也不懂安慰。她只能為他捧酒,在他耳邊低語:“既然世事紛亂,大人何不遠走他鄉,避世不出?”
“能走到哪裡去?天下之大,哪裡不是君王的江山?”
“我能伴君去訪海外名島仙山,朝飲晨露,暮食花蕊,容顏不老,逍遙自在。”
他聽完她的話,眼睛驀地發出清澈的光彩,但片刻之後,卻又再次黯淡下去:“嵇康已有家室,妻子雖為曹氏之女,但一子一女都是至親骨肉,怎能棄之不理?”
“可是大人並不快樂。”
“我不能負人。”
她抿唇而立,良久不語,忽然卻堅決地說道:“大人子女各立門戶,妻子善終之時,我願踏雲來接,自此長伴君側。”
“你願意等我?”
“一諾即成,雖死何憾!”
“好,好,一諾即成,雖死何憾!”
他放聲大笑,又失聲痛哭。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她也喝了很多酒,她不勝酒力,早早醉倒,而他不多時也沉沉睡去——他本來就是求醉的,想求醉的人,醉得總是特別快。
在朦朧之中,她看見竹林之中騰起薄薄的煙霧,煙霧中走出一個鶴髮童顏的老人,那老人一手拄杖,一手挽紅線一卷,悄然來到二人面前。